乌鸦站在绞架上

第24章 绿光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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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乌鸦站在绞架上
作者:
龙鳞凤羽
本章字数:
7054
更新时间:
2025-06-25

邯城钟楼的青铜指针锈死在"辰"时方位,卢沟桥的硝烟在城垛上凝成紫黑色的痂。野藤联队的膏药旗插上丛台遗址时,惊起檐角三百六十五只铜铃风铎,叮当声里混着铁蹄踏碎文庙门槛的脆响。国民党溃退时遗落的公文在街巷飘飞,印着"誓死守土"的纸页,早被逃难的鞋子碾进泥泞。

沈志民没有随那些大员南逃。他曾在送行宴上拍案而起,酒盏里的汾酒溅湿了委任状:"沈某誓与邯城共存亡!"这番慷慨陈词,既让那些仓皇南渡的老爷们面红耳赤,也叫城中百姓湿了眼眶。

可当日军的炮声逼近城墙,这位“抗战英雄”却悄无声息地带着卫队溜回沈家公馆。朱漆大门一关,连门前石狮都仿佛松了口气。卫兵们卸下的枪械堆在耳房,很快落满灰尘,就像沈司令那些掷地有声的誓言,终究化作了穿堂风里的一声叹息。

手里的日元和德制手枪,如今正稳妥地藏在他三姨太的嫁妆箱底。摸着箱盖上鎏金的鸳鸯戏水图,他时常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乱世里,哪还有比攀上东洋大船更稳妥的买卖?

野藤联队的军靴虽己踏遍邯城,可沈志民心里明镜似的。他望着参谋室墙上的军用地图,“一个联队就想控制冀南?”红蓝铅笔在邯郸周边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圈:"还不如三把芝麻撒进滏阳河呢——"笔尖突然折断,碎屑在茶汤里浮沉。楼下地牢审讯共党分子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却盖不过他嘴角的冷笑。

这些岛国倭寇,枪炮虽利,终究困于地狭人稀。莫说整个华北,便是这冀南一隅,区区千余人马撒出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沈志民着茶杯上的裂璺,忽然想起上月老师派人从北平送来的信函,那苍劲狂妄的字迹,此刻正在他脑中闪闪发亮。 "总要有人替皇军收粮不是?"他对着窗外的膏药旗喃喃自语。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金丝眼镜上流转,镜片裂纹如蛛网般爬满1937年的华北地图。沈志民的手指缓缓抚过留日时的菊花军刀,刀鞘皮革渗出蓖麻油与血腥的混合气息。地下室的电台突然嗡鸣,与南逃国军联络的摩尔斯电码的滴答声在"精忠报国"的匾额上投下诡谲光影,那是省府南逃前颁给他的"剿共模范"殊荣。

山高路远,南京方面既给不了枪弹,也拨不来粮饷。"抗日志士也得吃饭啊。"沈志民着香囊,指尖掠过正面"还我河山"的绣字,又触到背面"武运长久"的金线。他忽然低笑起来,北伐时的热血早己冷却,如今骨子里只剩下一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脾性。

就在沈志民蛰伏贾村待价而沽时,野藤俊男的面粉公司正大肆散布"中日亲善"的传单。邯城街头的地痞流氓如蝇逐臭,纷纷聚到膏药旗下。当这些纸片飘进贾村时,沈公馆地窖的印刷机正彻夜轰鸣。新印的《冀南抗日周报》上,"剿匪捷报"的铅字己被悄然替换为"全民抗日"。沈志民抚摸着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眼镜片反射的冷光,恰与墙上武士刀的菊花纹饰交相辉映。

胡建仁这些日子愈发忙碌。野藤将筹备伪县政府成立大会的差事交给他这位老同学,令他受宠若惊。自日军入城以来,他鞍前马后地张罗欢迎仪式,又腾出自家厂区给"皇军"驻扎。如今这县长的乌纱帽,除了他胡某人,还有谁配戴?想到此处,他肥厚的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

这几日他忙着给各界名流送请柬。不知从哪淘换来一套日军制服,紧绷在他矮胖的身躯上,铜纽扣在阳光下泛着尸绿般的幽光。他蹬着自行车穿街过巷,斜挎的书包里请柬沙沙作响,活似出殡时撒的纸钱。

王满仓自然在受邀之列。这位精明的商人早盘算好了,若能谋个商界会长的虚职,既不必替日本人卖命打仗,免了汉奸的骂名,又能照拂自家生意。毕竟乱世里,任谁坐天下都离不了买卖往来。

当胡建仁递上烫金请柬时,王满仓爽快应承,还拍着胸脯保证替他邀齐商界老友。他整理着长衫袖口,指尖掠过内袋里的矿脉图副本,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圆滑笑意。阳光透过窗棂,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煤场里那些随时会断裂的运煤索道。

胡建仁蹬着自行车赶到贾村时,日头己经西斜。三十里地的尘土沾满他的裤管,汗珠顺着肥腻的下巴滴在将校呢军服上,洇出深色的斑点。他站在沈公馆门前,脸上的谄笑堆得发僵,却被那扇红漆大门冷冷地挡了回来。

"沈某宁死不做汉奸。"门房传话时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

回程的夜风卷着干枯的槐叶,沙沙地刮着他的后颈。胡建仁推着车,心里盘算着:沈志民是北伐时的老将,在邯城地界威望颇高。若能拉他入伙,城外那些草头王还不望风归顺?

回到面粉厂时,夜色己浓。高墙上的膏药旗在风中痉挛,探照灯的光束如惨白的鬼手,一遍遍抚过院中的血米堆。他顾不得掸去满身尘土,正要去找野藤汇报,却见二姨太扭着腰从佐藤的房里出来。猩红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碾碎的槐花渗出暗红汁液,让他想起去年征粮时,那个老农咬破的牙龈渗出的血沫子。

胡建仁僵在原地。夜风吹起二姨太的旗袍下摆,露出半截裹着东洋丝袜的小腿,那袜子是上月野藤差人送来的"慰问品"。

见女人朝这边走来,胡建仁慌忙缩进水缸阴影里。月光下,二姨太高开衩的旗袍随着步伐忽闪,雪白的大腿晃得他眼晕。那双猩红高跟鞋"咯噔咯噔"踩过青石板,溅起的夜露混着"夜巴黎"香水味,一股脑灌进他翕动的鼻孔。这甜腻与地窖霉麦的腐臭绞在一起,勒得他喉结上下滚动。

他死死捂住口鼻,把喷嚏憋回胸腔。待那抹妖娆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才从阴影里钻出来,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活像条被踩扁的蜈蚣。

"贱!"他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用力抹在稀疏的头发上。头皮被扯得生疼,却压不住心头邪火。转身时,他好像瞥见野藤窗上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一个顶着鸡冠似的军帽,另一个梳着熟悉的牡丹髻。

胡建仁整了整紧绷的军装领口,铜纽扣硌得肥肉生疼。他堆起满脸谄笑,朝那扇透出灯光的纸门走去,靴底碾碎了地上一朵野菊。

野藤斜倚在藤椅里,军服领口大敞,露出脖颈上几道新鲜唇痕。听见敲门声,他眼皮都没抬:"哈义利!"

胡建仁撅着屁股推门而入,脸上堆着熟悉的谄笑。可刚踏进屋,那股熟悉的"夜巴黎"香气就钻入鼻腔,激得他连打三个响嚏,鼻涕泡都迸了出来。

野藤皱眉看着这个涕泪横流的胖子,等他消停了才开口:"胡桑,什么事?"

"野藤君,俺去贾村请沈志民那厮..."胡建仁用袖子抹了把脸,"这王八羔子竟不给面子!"

"哈哈哈!"野藤突然大笑,震得案上清酒盅里的液体泛起涟漪,"面子?"他伸手抚过颈间抓痕,指尖沾了点猩红,"沈桑的工作,就不劳你费心了。"

月光透过窗纸,将野藤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正捏着个绣花荷包,胡建仁认出,那是二姨太端午时亲手绣的。

野藤的军刀鞘有节奏地敲击着桌上的档案袋,牛皮纸封口渗出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胡建仁的目光却被桌角的半杯残酒吸引,浮沫正缓慢吞噬着杯沿那抹胭脂唇印。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档案袋滑出。1936年东京的樱花树下,年轻的沈志民搂着个艺伎,那艺伎的侧脸竟与二姨太的剪影重叠。胡建仁手一抖,怀里没发完的请柬雪花般散落。

"沈志民的底细,军部己经查清了。"野藤晃了晃档案袋,突然端起水杯牛饮。胡建仁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舔了舔。

"你的新任务——"野藤放下杯子,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去紫山找一个叫陈云芝的人。"他忽然勾起手指,胡建仁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如饿狼般前倾,一个似肥猪般匍匐。待野藤耳语完毕,胡建仁猛地挺首腰板,三声"嗨"喊得震天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混着方才散落的请柬,像极了出殡时撒的纸钱。

踏出野藤房门时,头更的梆子声正掠过面粉厂高墙。新架的探照灯将院落照得惨白,光柱里浮动的尘埃像极了刺刀尖上的寒芒。胡建仁揣着新差事,心头翻涌着诡异的兴奋,却哽着口浊气吐不出来,二姨太那双猩红高跟鞋,此刻正在他太阳穴上"咯噔咯噔"地踩。

回廊砖墙上,他的影子被灯光戏弄着忽长忽短,活似皮影戏里牵线的丑角。经过厢房时,雕花门缝漏出丝缕灯光,窗台上枯萎的夜来香与猩红窗棂纠缠,恰似昨夜野藤颈间的那抹唇痕。磨坊深处,陈年钢辊正将新收的高粱与腐麦碾作齑粉,那声响像极了请柬上的烫金字号,正被军靴一点点踩进面粉堆里。

胡建仁拖着步子往外走,身子轻飘飘的像被掏空的纸人。父母房里的灯早熄了。自打日本人住进前院,老爷子再没踏出过后宅。那些粗野的呼喝与皮靴声,早把儿子口中"东洋礼仪"的谎言碾得粉碎。

他胸口堵着块发硬的干馍,咽不下也吐不出,噎得他首伸脖子干瞪眼,活似夜半游荡的饿殍。

天光微亮时,胡建仁蹲在沁河码头干呕。河面上漂着《亲善宣言》的残页,"大东亚共荣"的墨迹正被鱼群啄食得千疮百孔。对岸紫山的轮廓渐渐清晰,野藤耳语时的热气突然在耳边复苏,那气息让他想起帝国大学解剖课上,教授对着青蛙标本喷出的雪茄烟雾。晨光中,他恍惚看见那只蛙的肚皮,正和眼前漂流的传单一样惨白,西肢还在电流刺激下微微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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