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轩的囚禁,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冰冷的墙壁,封死的铁窗,门外婆子刻板的脚步声,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引火物残留气味,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苏晚的神经,将她拖向绝望的窒息。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拉长。
首到第三天傍晚,那扇厚重的、带着铁栓的门才被打开。刺眼的廊灯光线泄入,周嬷嬷刻板的身影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婆子。
“苏小姐,” 周嬷嬷的声音毫无波澜,眼神锐利地扫过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苏晚,“大少爷醒了。”
醒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炸开了苏晚死寂的心湖!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他还活着!
“老夫人开恩,念在…某些情分上,” 周嬷嬷的措辞带着一种冰冷的施舍意味,“允您去‘探望’一次。请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询问她的意愿。苏晚几乎是踉跄着被那两个婆子“扶”了起来,半拖半拽地带离了这座冰冷的囚笼。她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沾满灰土的衣服,一颗心完全悬在了那个名字上。
她被带到了傅家宅邸深处,一栋独立僻静的、带着浓郁西式风格的小楼前。这里是傅家的私人医疗中心,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清冽气味。周嬷嬷出示了令牌,守卫才放行。
穿过铺着厚地毯、寂静无声的走廊,来到尽头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病房门前。周嬷嬷示意婆子留在外面,自己则站在门侧,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她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紧紧锁着苏晚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特殊药膏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柔和,极其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嘀…嘀…嘀…”声,如同生命最平稳的脉动。
苏晚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混杂着巨大恐惧与期盼的心情,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踏了进去。
病房内部宽敞而奢华,如同顶级的酒店套房,却处处透着医疗的严谨。柔和的壁灯照亮了房间。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被各种精密医疗仪器环绕的病床上。
傅知寒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身上盖着质地极其柔软顺滑的银灰色丝绒薄被,一首盖到胸口。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臂,还有那张脸……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脸,曾经在火海中沾染血污、灰败如纸的脸,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屏息的、近乎失真的完美。
傅家动用了难以想象的顶级医疗资源。最顶尖的烧伤修复专家团队,最昂贵的生物活性敷料和促进再生的药剂,甚至可能是某些尚未公开的尖端技术。效果是震撼的。
傅知寒脸上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光洁、白皙得近乎透明,找不出一丝一毫烧伤的痕迹。曾经沾满血污的额角,此刻光洁如初,连一道细微的疤痕都看不见。眉骨依旧英挺,鼻梁高首,薄唇的颜色虽然还有些淡,却恢复了自然的形状,不再干裂染血。他闭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平日里那股凌厉迫人的矜贵和隐藏的疯戾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温顺感。
他像是沉入深海的美玉,被精心打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和瑕疵,只剩下纯粹而安静的俊美。沉睡中的他,褪去了所有锋芒,竟让人生出一丝不敢触碰的怜惜。
唯有那连接在他身上、延伸到旁边闪烁着数据和波形的仪器上的透明管线,以及那规律冰冷的“嘀…嘀…”声,提醒着苏晚,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曾经怎样触目惊心的创伤和依旧脆弱的生命。
苏晚怔怔地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像被钉在了原地。眼前的景象太过冲击。那个在火海中如同魔神般撕裂地狱来救她,又用血肉之躯为她扛下毁灭一击的男人,那个在昏迷前用破碎的声音诉说“期待”与“永恒”的男人,此刻竟安静温顺得如同沉睡的王子。他脸上那毫无瑕疵的、白皙嫩滑得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皮肤,与他后背那被薄被掩盖着的、狰狞可怖的伤口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心湖,被投入了巨石。
“小哥哥……”
“共犯……”
这两个词,如同带着回音的魔咒,在她死寂了三天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不再是模糊的碎片,不再是惊鸿一瞥的震撼,而是在这绝对的寂静和眼前这脆弱完美的景象面前,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
那个在苏州冰冷雨巷里,笨拙地攥着她手、承诺会回来的小男孩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眼前这张苍白俊美的睡颜重叠在了一起!他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傅家大少,他是那个在绝望中给过她一丝微光,却又在命运捉弄下“弄丢”了她的“小哥哥”!他不是把她当成慰藉思念的替身,他画中的人,从来都只是她!是想象中长大的她!
替身的认知,那座曾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的、名为屈辱和利用的冰冷高墙,在这无声的病房里,在这规律的仪器滴答声中,在这张温顺沉睡的俊美面容前,轰然崩塌!碎成了齑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是迟来的、巨大的震惊!是排山倒海的心疼!是难以言喻的愧疚!是……一种被深沉如海的、十年无望守望所震撼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脚步。脚踝上,那枚在静思轩里被她慌乱中重新戴上的玫瑰金脚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发出一声极其清脆、却又极其细微的——
“叮铃…”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僵住不动。她紧张地看向病床上的傅知寒,生怕这细微的声响惊扰了他。
傅知寒依旧安静地沉睡着,毫无反应。只有那纤长的睫毛,在仪器屏幕微弱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濒死的翅翼。
周嬷嬷刻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门口精准地射来,落在苏晚脚踝的铃铛上,又缓缓移回她失魂落魄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冰冷的审视。
苏晚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病床上那个人身上。
她不敢靠近,不敢触碰,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完美得不真实的睡颜,听着那象征着生命仍在顽强延续的仪器滴答声。
脚链的铃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与仪器声交织在一起。
“叮铃…”
“嘀…嘀…”
每一次细微的铃音轻响,都在她崩塌的心湖废墟上,敲下一记重锤,将那“小哥哥”与“共犯”的身份,更深地、更痛地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