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牛粪的酸涩味漫进牛棚时,叶清澜正用草绳修补漏风的木门。
阿满蹲在墙角,把昨夜剩下的蒲公英根掰成小段,整齐码在缺口的陶盘里——这是她教了三天的成果,少年终于学会区分可食用根茎与带泥的杂质。
"刘家沟全体社员注意!"村头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突然炸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接公社通知,严厉打击封建迷信活动!"
阿满手里的蒲公英根撒了一地,叶清澜看着他突然蜷缩进柴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旧疤。
这症状她认得,按照这个世界的描述是创伤后应激反应。三天前王金花举着扫帚追打时,少年也是这样缩成团发抖。
"别怕。"她摸出块水果糖,橙黄糖纸在晨光里一闪。
这是前日供销社用五斤草药换的,糖纸上的仙女商标缺了半边翅膀,阿满却当宝贝似的藏在搪瓷缸底。
木门"哐当"被踹开,王金花裹着蓝布头巾冲进来,身后跟着穿褪色白大褂的赵有田。
"可算逮着了!这哑巴给傻子喂毒草!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快把他抓起来!"她尖着嗓子扯过药篓,晒干的柴胡撒在鸡屎堆里。
叶清澜对三天两头来找事的王金花翻了个白眼,"后山洼地的水芹菜和毒芹混生,叶脉发紫的就是有毒的。赵医生,你看我们吃的是不是可食用的野芹菜?"
赵有田的听诊器链条哗哗作响。
这个西十出头的赤脚医生是村里唯一读过卫校的,中山装口袋里永远揣着卷边的《赤脚医生手册》。
此刻他镜片后的眼神躲闪,叶清澜知道他在怕什么——去年刘寡妇用土方治痢疾,被他举报搞封建迷信,结果公社书记反倒夸刘寡妇"发扬民间智慧"。
"吃食自然是没问题,"赵有田突然抢过药篓,指着晒得遍地的干药材,"但是你这是非法行医!《执业医师法》规定..."
"七九年《农村合作医疗章程》允许土方治病。"叶清澜从柴堆下抽出本泛黄的小册子,封皮上用毛笔歪扭写着"赵有田"三字。
这是前夜她用半筐野薄荷换来的,扉页还有公社卫生院的红章。
王金花拍着大腿嚷起来:"哑巴开口说鬼话啦!昨儿春妮喝了她煮的符水,半夜拉稀三回!"
她突然拽过阿满,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淤青,"瞧这丧门星掐的指印!前两天我还好心给这狼崽子送吃食,”声情并茂地话音一转,
两手一拍大腿痛哭道“不知道这哑巴和小崽子使了什么妖术,从这儿一回去就浑身疼的厉害,偏偏还看不出什么问题,都是这丧门星害的。”
王金花边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边给赵有田使眼色,“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
叶清澜瞳孔骤缩。
那分明是掐痧的痕迹,竟然骗到她头上来了,看来还是疼的不够厉害。
她刚要开口,阿满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泛着白沫栽向灶台。
赵有田的听诊器"当啷"落地:"典...典型癫痫!"
"是毒芹碱中毒!"叶清澜扑过去按住少年咬舌的牙关,防止他抽搐间咬到自己的舌头。
来不及想太多,叶清澜第三次发动植物亲和将阿满体内的毒性浓度进行稀释。
一股冰锥猛刺太阳穴的剧烈痛感,令她眉头紧皱,为了保持清醒,她狠狠咬住舌尖。
手扣住阿满的咽部进行催吐,一旁早就跟随王金花等人来看热闹的村民闹哄哄的,吵得厉害,叶清澜忍不住沉下脸色,看到人群中的二虎,“二虎,把外面的陶罐拿给我。”
二虎挤开闹哄哄的人群,抱着火堆旁早就冷却的罐子小跑着递给叶清澜。
将陶罐里的水灌进阿满的嘴里,阿满的抽搐渐渐平息。
"都在闹什么!"村支书刘海拄着枣木拐挤进牛棚,解放鞋上沾着春耕的泥点,"公社刚说要评精神文明村..."
"刘书记来得正好!"赵有田抖开手册第83页,"这位女同志说的症状,和书上写的毒芹中毒一模一样。"
此刻他也顾不上王金花送的那两个鸡蛋了,一看叶清澜就不是王金花说的那样好惹的,反而是个有真本事的,赵有田害怕地对刘海实话实说。
叶清澜看见刘海褂子口袋露出半截烟盒——是前日她送的自制的野薄荷叶。
刘海看了一圈周围就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王金花,你又在这里闹什么,我看你这个妇女主任也别干了。”
王金花连连求饶,不想失去这个每月都有米面油领还有好几块工资的好岗位,“三叔,没有下次了,我也是响应国家政策和村里的号召,对封建迷信0容忍,还不是最近鬼鬼神神的事太多了。”
刘海听罢看向叶清澜。
叶清澜知道这是要给支书一个面子,有个台阶下就行了,对刘海点点头,
刘海满意叶清澜的识趣,笑了笑,“正好大家伙都在这,我讲一件事,”
他伸手指向叶清澜,“叶同志是自愿下乡支援咱们农村的,人家以前是大城市医院里头的,还是大学生有文化,之前不说话是嗓子出了点问题,以后也别哑巴哑巴的喊人家,叶大夫是有真本事的,大家有什么病痛也可以请教人家。”
看向王金花,“叶同志积极融入集体,为咱们费心出力就是咱们的一份子,以后我不希望哪个村民再找事,听到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
刘海满意的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没什么事的话,大家都各忙各的事儿去吧,不要在这里围着。”
村民众人三两散开,王金花也飞也似地跑了,生怕下一句就要扒了她的职位。
刘海向叶清澜笑笑,皱纹挤在一起,一双有神的眼睛显得很有智慧,“呵呵,叶同志,上面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就跟这位赵有田赵医生共事,有空就去卫生院坐坐,辛苦叶医生以后为咱们做贡献了。”
赵有田向叶清澜伸手,“刚才多有冒犯,听信王金花的谗言,以后还是请叶医生多多指点。”
叶清澜也不是不知道好歹,伸手同他交握,“哪里哪里,互帮互助。谢谢刘书记,有用的上我的地方随时说。”
在村里生活,为了阿满也得跟他们打好关系。
......
叶清澜将三钱柴胡两钱黄芩投入沸水,浓苦的药香惊醒了梁下的母鸡。
哦,这鸡是赵有田送过来的,说是给哑疾初愈的叶清澜和身体不好的阿满补补。
"咯哒"一声,温热的鸡蛋滚到灶台边,蛋壳上还沾着新鲜的鸡粪。
"检测到幸福值上升至5%。"系统的提示混着耳鸣嗡嗡作响。
暮色染红打谷场时,叶清澜数着新收的六个鸡蛋。
三个是春妮奶奶偷偷塞的,两个来自总咳嗽的刘铁匠,还有个带着余温的,是老母鸡下的谢礼。
阿满蹲在门槛上编草蚂蚱,突然对着归巢的燕子"啊"了一声。
那气音像把生锈的钥匙,轻轻拧开了什么。
叶清澜翻开《赤脚医生手册》,在"癫痫急救"那页夹了片银杏叶——这是明天要给赵有田的"回礼"。
合作医疗虽然名存实亡,但赤脚医生每月两块钱的补贴,够换半斤红糖了。
月光漏过茅草顶的破洞,在泥墙上洒下银斑。
阿满用柴胡根划拉着大脑袋小人,脚边野花的轮廓渐渐清晰——正是后山那片毒芹丛的形状。
叶清澜往灶膛添了把柴,心想明天该教少年认识艾草了。
供销社的老会计风湿痛,三斤艾绒能换张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