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七月初八,宫中传来旨意昭告长安城内外——
沈皇后将在七月初九至七月十一,连续三日于永宁坊举办盛大赏花文会,广邀长安才俊,优胜者帝后有重赏!
消息一出,长安城内的有才之士无不踊跃,若能因此在帝后面前露脸,何愁日后前程。
而知道些许内情的聪明人也很快心领神会: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赏花文会啊。
尤其是旨意中言明,文会之上将有皇室贵女出席。
为避免流言纷纷,吐蕃使节前来朝贡一事只有帝后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知晓,晋阳公主受宠之深,长安城内无人不晓,尤其是这些了解文帝为人的大臣,没人相信当今陛下真能舍得晋阳公主。
而在这个光头,帝后举办赏花文会这样的文人雅事,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帝后为晋阳公主择婿的意图,己是昭然若揭。
然,明白帝王意图是一回事,尚公主三个字真摆到面前,对很多人来说,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定主意的事。
历代驸马都不能入仕掌实权,但凡胸有抱负之人皆不愿步此行道;再有天家公主多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稍有不如意便对驸马拳打脚踢、更有养面首、不许驸马纳妾。
做人媳妇难,做皇家的女婿更难。
当今陛下乃千古明君,虚心纳谏爱民如子,什么都好,唯一令人诟病一点便是护短。
任凭自家女儿如何骄纵蛮横,再当今陛下眼中,都是可爱之处。
凡此种种,于本朝,尚公主真乃天下第一苦差事。
有志之士皆避之不及,唯有那些无才无德自身能耐不足的世家子弟,家族才会将尚公主当做成为皇亲国戚的捷径。
当今十一位公主,名声不一,但多为骄纵蛮横。
晋阳公主乃帝后嫡幺女,自幼养在深宫,出门皆是人马簇簇,平民百姓、甚至世家子弟中亲眼见过之人都是少之又少。
但世人皆知其乃帝后掌上明珠,论其宠爱,远胜十位皇姐。
恃宠则易生娇。
不难想象,晋阳公主的骄纵跋扈定要远胜其皇姐数倍、乃至数十倍。
如此惹不起的悍妇,谁敢娶。
……
“我不娶!”
一道凄厉的惨叫哀嚎响彻在卫国公府的上空,也打破了夜色笼罩下的第一分静寂。
卫国公府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这一声,因远没到就寝的时辰,各房主子皆循声而来看个究竟。
就看到萧家二房小少爷萧玮衣襟散乱瘫坐在地上,抱着其母徐夫人的裙摆,发丝凌乱,眼角含泪,好不委屈。
卫国公萧玠不忍首视,扶额道:“大晚上的,这是在胡闹什么?”
萧玮顿时看到救星一般,两眼放光道:“大伯,您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我娘!她非让我去参加什么赏花文会,还让大哥写了许多诗文让我背下来,极力去赢得晋阳公主的欢心。”
萧玠有些惊讶的看向徐夫人,“弟妹这是?”
徐夫人一脸嫌弃的踢开儿子,“还不是你没出息,若你能如你兄长般读书习武建功立业,我犯得着让你去尚公主?”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玮儿读书习武都不行,一事无成待在家里,不如尚个公主为家里门楣添个光彩。”
萧玮满面委屈,“我不要!”
“尚公主哪里是什么好差事,你看那几个驸马平时在公主面前点头哈腰的,一点地位也没有;晋阳公主又是祖宗里的祖宗,她的驸马但凡敢冲她大声说句话都得被陛下拎出来砍了!”
“我宁可从明日起 专心读书习武走科举我也不尚公主!”
这声声嘶吼,颇有几分撕心裂肺之感,萧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徐夫人怒道:“你给我闭嘴,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还敢嫌弃公主,你不想活了!”
萧玮意识到自己言语冒犯,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萧玠也被这几声吵得皱起眉头,“好了好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孩子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们萧家也并不是一定要出驸马。”
萧玮有了大伯撑腰,在亲娘面前瞬间就硬气了,“就是嘛,您成日羡慕别家夫人有个好儿媳,我要是真尚公主,娶个祖宗,您可不仅摆不了婆婆的威风,反而会被媳妇拿捏还不能有不满。”
这话首戳徐夫人的命门,没好气的又踹了儿子一脚,“臭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方才自己可说了,明日起给我卯时起身,勤学苦读。”
卫国公府上空又是一声惊起飞鸟一片的哀嚎,“不是吧,我招谁惹谁了!”
……
看过萧玮的笑话,萧琤面色沉沉回了自己住处。
赏花文会素来是世家子弟沽名钓誉、附庸风雅的戏码,陛下竟要在这样的场合为她挑选驸马?
萧琤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帝后如何挑选关他什么事。
可当晋阳公主西个字传到耳畔时,他心中就控制不住莫名一股烦躁。
她要出现在那样的场合,被无数双眼睛打量,被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酸腐之人品评?
甚至于,她会看上那些人中的某一个?
萧琤觉得那画面没法想!
……
辰时一刻,晋阳公主府
鎏金兽首漏壶的滴水声惊破殿内静谧。
晋阳蜷在销金云纹锦被里动了动指尖,贴身伺候的宫娥轻步进殿,铜盆中早备好了温过的玫瑰露,水面漂着七片刚摘的荷瓣——这是公主素日里用惯的。
掌梳的宫娥百灵将公主晨起所用的梳妆之物尽数放于漆盘,近身的宫娥画眉撩开帐幔以金钩挂住,温声将还在熟睡的小公主叫醒。
为着今日的赏花文会要早起,晋阳昨夜睡得也早,这会子倒没什么起床气。
宫娥叫了两声,满殿的宫人就瞧着纱帐里的绯衣身影支起了身子。
“今日梳望仙髻。”晋阳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吩咐。
镜中的公主青丝如瀑垂落,好似春睡捧心之态;
百灵指尖翻飞间,发丝己在头顶挽成两簇玲珑环髻,髻心用茜色丝绦缠作蝴蝶结,余发分作三缕绕环垂下。
最精巧的是鬓边斜插的九鸾金钗:正中一支累丝金凤衔着东珠,两侧八支小鸾鸟各啄珊瑚珠,随动作轻颤时,珠玉相击声细如碎玉。
司制房新制的石榴红齐胸襦裙铺开,上襦是绯红蝉翼纱,领口绣着缠枝宝相花,裙腰高至胸前,用金线绣出十二色间色条纹,正是时下最时兴的“间彩晕裙”。
画眉替公主系上蹙金团花霞帔,坠角的琥珀双鱼佩擦过裙裾。
腰间的九环蹀躞带,是用西域进贡的和田玉碾成的花瓣扣。
螺子黛勾罢远山眉,眉心点出米粒大的宝相花钿。
当鎏金香炉的烟篆转完第三圈时,晋阳扶着画眉的手起身,石榴裙裾扫过青砖,腰间玉璜叮咚作响。
镜中之人髻压金钗、衣染花露。
让人愈发好奇今日的赏花文会——大雍最娇艳的金枝玉叶,该配怎样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