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堂的黑暗和死寂,成了林寻濯唯一的听众。冷月送来的食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暂时维系着他的生命,但精神的折磨远比肉体的饥渴更甚。晏江寒那句“好好想想…若能写下来,或可抵些罪过”,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也是唯一的生门。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稻草上,借着高处气窗透进的、仅能勉强视物的微弱天光,开始了他的“黑牢创作”。秃毛笔分叉严重,粗糙的草纸吃墨厉害,磨好的墨汁很快又干涸。他写得极其艰难,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更要命的是,写什么?怎么写?
全盘托出?不行。飞机坦克互联网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加速死亡。
完全虚构?风险太大。晏江寒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恐怕一眼就能看穿谎言。
半真半假,构建一个晏江寒能理解的“理想国”!
林寻濯打定主意。他要描绘一个强大、富庶、文明、且…部分符合晏江寒认知逻辑的“种花家”。重点突出“电”的广泛应用和带来的便利!这是老板最关心的!至于社会制度…模糊处理!
他蘸了蘸碟子里仅剩的一点墨汁,在草纸上艰难落笔:
“种花家,幅员辽阔,雄踞东方。其民亿万,安居乐业…”
写了两行,笔锋分叉,墨迹晕开一大片,字迹糊成一团。
“靠!”林寻濯气得差点把笔撅了。这破条件,写个屁啊!别说描绘宏图了,连字都看不清!这“抵罪”的希望,眼看就要被这糟糕的工具葬送。
就在他抓狂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冷月送食水的那个普通油纸包。油纸包被随意丢在一边,上面似乎…印着些模糊的字迹?他之前饿昏了头,根本没注意。
林寻濯爬过去,捡起那个油纸包,凑到气窗下那可怜的光线前仔细辨认。油纸包是装点心的,上面印着几行细小的、弯弯曲曲的符号——是英文!虽然印刷粗糙,但还能勉强认出:“…Made in a… …”
“Made in a?!”林寻濯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心脏狂跳起来!这…这包装纸是现代的!跟着他一起穿越过来的?!虽然只是小小一块,但上面印着英文!更重要的是,在油纸包折叠的缝隙里,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他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抠开油纸包折叠粘合的地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只有小指长短的铅笔头!黄色笔杆,黑色的笔芯,尾部还带着一小截粉红色的橡皮擦!
铅笔!现代铅笔!
这简首是天降神兵!比那秃毛笔好用一万倍!
林寻濯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如获至宝地将铅笔头攥在手心,那冰凉坚硬的触感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力量。包装纸也不能浪费!反面是空白的!虽然有点油渍,但比草纸光滑多了!
有了趁手的工具,林寻濯的思路瞬间清晰流畅起来。他用那短短的铅笔头,在油纸包装的反面,开始勾勒他心中的“理想国”。
他不再追求文采,力求简洁清晰:
强大的基础: “种花家,地大物博,有良田万顷,矿山无数。善用‘机械’,开山引水,事半功倍。”
“电”的王国:“举国上下,皆用‘电’力。电灯如星,夜如白昼;电机轰鸣,织布造器;电车飞驰,千里一日;更有‘电话’,万里传音,瞬息可达!”
富庶民生:“百姓仓廪实,无饥馑之忧。孩童皆可入学,习文断字;医馆遍布,活人无数;道路宽广,商旅如织。”
模糊的制度:“有贤能者居高位,统御西方,法令严明,各司其职。男女…皆可读书明理,凭本事立足。”
“异人”自述:“小人林寻濯,乃种花家一寻常匠人(程序员=高级匠人),专司‘电’器营造。因…山崩地裂,流落至此,身无长物,唯余些许‘奇技’,愿献于公子,以求安身立命…”
他写得飞快,铅笔在油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字迹虽小,但清晰工整。他避开了所有过于超前或敏感的概念,将“种花家”塑造成了一个依靠“电”和“机械”力量达到鼎盛的、开明强大的东方古国。他着重描绘了“电”带来的光明、便利和力量,字里行间暗示着,如果晏江寒掌握了“电”,也能在胤朝缔造类似的辉煌!
饥饿和寒冷暂时被抛在脑后。林寻濯全神贯注,仿佛在书写自己的生死状。他反复斟酌词句,既要足够吸引晏江寒,又不能过于惊世骇俗。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油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他将那张珍贵的油纸报告小心地折好,放在铁门内侧的地上。想了想,又把那几张写废了的、墨迹模糊的草纸揉成一团,塞进了稻草堆深处——不能让晏江寒看到那些失败品,影响判断。
做完这一切,他蜷缩回稻草堆里,紧紧攥着那支救命的铅笔头,像抓着最后的护身符。疲惫和恐惧再次袭来。晏江寒会信吗?会满意吗?这份“理想国”的报告,是救命的阶梯,还是催命的符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更久。铁门外终于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寻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依旧是冷月。她的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林寻濯,然后落在地上那张折好的油纸上。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入手的感觉让她微微一怔——是油纸?不是草纸?她展开一角,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极其工整的细小字迹(铅笔字),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这字迹…与之前他鬼画符般的毛笔字天差地别!而且这书写工具…从未见过!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寻濯,没说话,将油纸仔细收好,然后放下新的食盒和水囊,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关门落锁。
林寻濯的心随着落锁声重重一沉。冷月什么都没说…这代表什么?是好是坏?
澄心斋书房内,烛火跳跃。
晏江寒端坐书案后,面前摊开着那张写满小字的油纸包装。冷月垂手侍立,将发现油纸和奇特字迹的经过详细禀报。
晏江寒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上那些清晰、细小的字迹。触感光滑,带着油纸特有的微腻。这字迹,绝非毛笔所书!更非炭条!这纸张…也透着古怪。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电灯如星,夜如白昼…”
“电机轰鸣,织布造器…”
“电车飞驰,千里一日…”
“万里传音,瞬息可达…”
每一个关于“电”的应用描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心头的渴望之上!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变得急促,眼神越来越亮,如同燃烧的寒星!强大!富庶!便利!这…就是掌控“电”力后的世界?!这“种花家”…竟己到了如此地步?!
当他读到“男女皆可读书明理,凭本事立足”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后面关于“贤能者居高位”、“法令严明”的描述所吸引。这制度…似乎…并非不可理解?
他反复阅读着关于林寻濯身份的自述:“寻常匠人…专司‘电’器营造…因山崩地裂流落至此…”
寻常匠人?晏江寒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能造“电”、能点亮“妖器”、能写出此等治国方略的,岂是寻常匠人?这“种花家”的底蕴,深不可测!
他放下油纸,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油纸上描绘的那个“夜如白昼”、“千里一日”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的幻影,在他眼前晃动。
“冷月。”
“婢子在。”
“传话给他。”晏江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更深的探究欲,“‘种花家’的‘机械’为何物?‘电机’如何造?‘电车’如何行?‘电话’如何传音?…让他详述!写得越细越好!”
他顿了顿,指尖再次拂过油纸上那奇特的细小字迹,眼神幽深:
“再告诉他,若他肯倾囊相授,助本公子参透这‘电’力玄机…思过堂,困不住他。本公子许他的,远不止‘安身立命’。”
冷月心头一震,深深垂首:“…是。”
她转身欲去传令。
“等等。”晏江寒忽然又叫住了她。
冷月停步。
晏江寒的目光落回那张承载着异世幻梦的油纸上,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
“那张纸…那上面的字…是用何物所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工具的敏锐与渴求。
冷月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婢子…不知。非笔非墨,字迹却清晰如刻,前所未见。那林寻濯…手中似乎藏有异物。”
“异物…”晏江寒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深如寒潭,映着跳跃的烛火,仿佛要将那油纸和写下它的工具一同吞噬。
“去问。”他命令道,声音平静下蕴含着风暴,“本公子要知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