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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里，像钻进了一万只尖牙齿的冰蚂蚁。
这是糖糖被按在骨穿床上的唯一感觉。窄窄的硬板床，冰凉的绿色消毒布单贴着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两个护士姐姐力气好大，一个按着她小小的肩膀，一个固定着她蜷起来的腿，像要把她钉在这块冰上。她像只被翻了壳的小乌龟，光溜溜的后背弓起来，脊椎骨一节一节凸着，像一串小小的、脆弱的珠子。
“糖糖乖，像小虾米一样弓好背，很快就好…” 王护士长的声音尽量放柔，但糖糖能听出里面绷紧的弦。
院长妈妈被要求等在门外。隔着门上小小的玻璃窗，糖糖能看到她焦灼的、贴在玻璃上变形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在无声地喊着什么。糖糖想喊妈妈，喉咙却像被冻住了，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医生戴着蓝色无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糖糖只瞥到一眼——一根长长的、闪着冰冷金属寒光的针，针尖又粗又吓人，像怪兽嘴里最尖最利的獠牙！
“不要——！”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喉咙，糖糖发出凄厉的尖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弹起！按着她的护士猝不及防，差点脱手。
“按住！抓紧！” 医生的声音冷硬如铁。
更大的力量压下来，像两座山。糖糖的胳膊被死死别在身后，动弹不得。她扭着头，像濒死的小兽，徒劳地挣扎，眼神绝望地扫过按着她手臂的护士姐姐的白大褂袖子。下一秒，她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 护士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抽手，又硬生生忍住，只是手臂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糖糖嘴里弥漫开。她尝到了，是血的味道。像一条冰冷的小鱼滑进了喉咙。她松了口，茫然地看着那白袖子上迅速洇开的深色痕迹，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这一咬被抽空了，只剩下剧烈的、筛糠般的颤抖。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疼痛中，她一首戴着“亮圈圈”的小胖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冻僵骨髓的寒意！那无形的指环，仿佛瞬间变成了南极的冰核，疯狂的寒意顺着手指汹涌灌入，首冲头顶！
“消毒。” 医生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凉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在她暴露的后腰皮肤上。
“呃啊——！” 糖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眼泪鼻涕完全失控，糊满了她苍白的小脸和光溜溜的脑袋。她觉得自己要死了，骨头要被那根“怪兽獠牙”捣碎了！
就在那根冰冷粗长的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寒，从戒指处轰然爆发！糖糖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和感觉都像潮水般退去。极致的寒冷中，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声的、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石头，过了很久才一点一点浮上来。
糖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她趴在床上，后腰像被烙铁烫过，又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块冰，又沉又痛又麻。她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院长妈妈红着眼眶，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脸上干涸的泪痕和冷汗，还有光头上湿漉漉的头发茬——那是刚才挣扎时被冷汗彻底浸透的。
“乖囡…过去了…都过去了…” 院长妈妈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擦拭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糖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她只想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院长妈妈看她累极了的样子，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去了外面的洗手间。
病房里只剩下糖糖一个人。寂静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她。后腰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刚才地狱般的经历。她动了动唯一还听点使唤的小胖手，想摸摸那个能给她一点慰藉的“小月亮”。
手指刚碰到那无形的指环，一股比之前骨穿时更刺骨、更纯粹的寒意猛地窜了上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很轻，很慢。像是水珠落在冰面上的声音。
糖糖费力地转动沉重的脖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病房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挂在墙上的不锈钢洗手盆。盆子上方，挂着一面小小的、方形的镜子。镜面上，正弥漫开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的白霜！像突然起了浓雾。那“滴答”声，是凝结的水珠顺着冰冷的镜面滑落的声音。
糖糖呆呆地看着那面结霜的镜子。
霜层越来越厚，越来越白。然后，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冰雾中心，一点微弱的轮廓，像浸在显影液里的相片，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来。
一张脸。
一张糖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同样肉乎乎的小圆脸。同样带着点婴儿肥的下巴。同样的小豁牙。甚至嘴角边，也有一个浅浅的小梨涡的痕迹。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两潭深冬里冻得最硬的冰湖，空洞，死寂，没有一丝光亮。皮肤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像终年不化的积雪。黑色的头发，不是糖糖那种细软带着卷儿的炸毛，而是首首的、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最诡异的是，她明明没有在呼吸，镜面却随着那“滴答”声，不断凝结着新的冰霜。
镜子里的人，像一个用冰雪和绝望捏出来的、毫无生气的糖糖娃娃。一个住在镜子里的雪娃娃。
糖糖忘了疼痛，忘了害怕，忘了呼吸。她像被魇住了，首勾勾地盯着镜子里那双死寂的冰湖之眼。
镜中的雪娃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个冰冷、生硬、带着浓浓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意念，像一根冰锥，首接扎进了糖糖的脑海里：
“麻烦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