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着微弱的油灯,反复看着蒙毅用血书写下的密信,羊皮纸边缘因多次展开己经起毛。
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迅速将密信塞进怀中暗袋。
“公子,蒙将军求见。“亲卫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寒气。
蒙恬掀开门帘,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凝重,“公子,咸阳又有异动。“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展开时我看见边缘用朱砂画着的“急”警示符号——那是我们约定的紧急标记。
竹简上的字迹潦草凌乱,记录着赵高以“清查反贼余孽“为名,将御史大夫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我的太阳穴气的突突首跳,仿佛看见那个总爱捋着花白胡须与我探讨治国之道的老者,如今在利刃下闭上双眼。
“还有这个。“蒙恬又摸出半枚虎符,青铜表面还带着体温。
“陛下突然召回一半戍边军队,只说要随驾巡游。“
“巡游?”,想起了沙丘之变,心里猛地一颤。
我盯着虎符上斑驳的锈迹,喉咙发紧。
巡游?分明是赵高在为沙丘之变铺路!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却仍执着于寻找长生之术,而赵高正是看准了这点,要将他引离咸阳,好彻底掌控局势。
“公子,末将恳请您早做决断!”
蒙恬突然单膝跪地,甲胄相撞的声响惊得油灯剧烈晃动。
“三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连夜奔袭咸阳,定能将那阉贼碎尸万段!”
他的眼神炽热如焰,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可我却想起父皇在咸阳宫转身时佝偻的背影,想起他藏在冕旒下日益浑浊的双眼。
若此刻举兵,世人会如何看待?史书又该如何记载?父皇又该如何自处?
“不可。”我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触到他铠甲下紧绷的肌肉。
“现在动手,只会让父皇坚信我谋反,万一失败,蒙家军将万劫不复。而且赵高巴不得我们莽撞行事,好坐实谋反之名。“
蒙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奸贼得逞?看着陛下被那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帐外的风雪突然变得更加猛烈,似要将这小小的军帐撕碎。
我起身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幕。
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得人脸生疼。远处烽火台的火光星星点点,如同散落在人间的残烛。
戍边的士卒们裹着单薄的棉衣,在寒风中来回巡逻,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还记得我们为何修筑长城吗?“我背对着蒙恬,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不是为了困住谁,而是为了守护。守护大秦的子民,守护父皇毕生的心血。”
“现在的隐忍,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积蓄力量。赵高越嚣张,就越会露出破绽。“
蒙恬沉默良久,起身走到我身旁。他望着远处的烽火,声音低沉而坚定:
“末将明白了。无论多久,末将和三十万将士都会等。
“他伸手将半枚虎符塞进我手中,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首抵心脏。
“这虎符,从今往后由公子保管。“
回到帐中,我将虎符与蒙毅的血书放在一起。
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照亮案上的舆图。咸阳、沙丘、上郡,这三个点连成的轨迹,仿佛是命运的锁链。
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黄河,我想起幼时随父皇在河畔阅兵的场景,那时的大秦帝国,是何等的辉煌。
“来人。“我唤来亲卫,“备马。我要去看看那些修筑长城的民夫。
“夜色中,当我来到工地时,火把照亮了一张张疲惫的脸庞。
他们有的在搬运石块,有的在夯实城墙,汗水混着雪水顺着脸颊流下,在衣襟上结成冰碴。
一个老者注意到我,停下手中的活计。
他首起佝偻的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您是...扶苏公子?”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
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摸了摸我的衣袖,声音哽咽:“老奴曾在咸阳见过公子。您那日为儒生求情的事,早就在民间传开了...“
周围的民夫渐渐围拢过来,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期待,带着希望,更带着对未来的忐忑。
我望着这些朴实的面容,突然意识到,我要守护的不仅是父皇,不仅是大秦的江山,更是这些相信着、盼望着的万千子民。
老者干枯有着裂纹的手掌还停在我衣袖上,粗糙的手触碰到我手心让我一震生疼。
远处夯土的号子声突然弱了下去,数百双眼睛都望向这边,火把的光晕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此刻这些目光里没有朝堂的猜忌,只有底层百姓对希望最本能的渴求。
“公子,“另一个年轻民夫攥着木夯走上前,指节因为寒冷被冻得发紫从而微微的颤抖着。
“听说您反对烧书?“他身后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握紧怀中破旧的竹简,那些被烟熏火燎过的边角,是他们躲过焚书令的见证。
当我的目光扫过人群中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咸阳宫顶撞父皇、在东市与赵高对峙,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典籍——更是为了让这些平凡的生命,不必活在谎言与恐惧里。
“书烧得完,”我提高声音,让话语穿透寒风。
“可人心烧不完。“突然的大喊使我的声音都破了音,但在此刻,显得格外的震耳欲聋。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那个老者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天佑大秦!天佑公子!“
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父皇修筑长城的深意。
砖石垒砌的城墙能抵御匈奴铁骑,而人心凝聚的城墙,才是大秦真正的根基。
蒙恬说三十万将士愿为我赴汤蹈火,眼前这些民夫用粗糙的手掌触碰我的衣袖,原来所谓的力量,从来不是帝王的权利,而是民心的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