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泪

第3章 归途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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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双生泪
作者:
吐司大福
本章字数:
5968
更新时间:
2025-06-23

1975年秋,兰心剧院拆除前的最后一夜。

暮色西合,河畔的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地上泛黄的梧桐叶。程景琛站在剧院门口的石阶上,皮鞋踏过那些剥落的红漆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仰头望着门楣上摇摇欲坠的"兰心大戏院"招牌,鎏金的字迹早己黯淡无光,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倔强地攀附在朽木上。

"六十年了。"他低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佩兰站在他身旁半步之遥,黑色羊绒大衣的领口别着一枚银质胸针——那是1935年程景琛送她的生日礼物。夜风撩起她银白的发丝,露出眼角细密的皱纹。她望着剧院拱门上方残缺的浮雕天使,那个曾经托举着鎏金竖琴的雕像,如今只剩下一只断裂的翅膀。

"走吧,"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大衣口袋里的银顶针,"再看它最后一眼。"

推开沉重的柚木大门,积年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舞。观众席的红丝绒座椅大多己经破损,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像一个个溃烂的伤口。沈佩兰的皮鞋踏过走道,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剧院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记忆的琴键上。

程景琛停在乐池边缘,手指抚过那架施坦威钢琴。黑漆斑驳的琴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掀开琴盖,几个琴键己经塌陷,像老人残缺的牙齿。当他的食指按下中央C键时,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1932年首演那天,"沈佩兰站在舞台边缘,手指划过褪色的金丝绒帷幕,"梦蝶就是从这里出场的。她穿着那件白色纱裙,裙摆上缀着三百颗珍珠。"

程景琛抬头望向二楼右侧的包厢,那里曾经坐着上海滩最有头有脸的权贵。"那天你坐在第三排,"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戴着一顶缀着红玫瑰的帽子,把节目单捏得皱皱巴巴。"

沈佩兰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剧场里显得格外清脆。她缓步走向舞台中央,地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聚光灯的位置还留着当年的印记,她站定在那个光圈里,突然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完美的阿拉贝斯克。

离开剧院时,月光己经爬上梧桐树梢。程景琛的黑色奔驰停在巷口,司机老陈靠在车边抽烟,见他们出来连忙掐灭了烟头。

"去老城厢。"程景琛说。

车子驶过外白渡桥,河的水面泛着油污的光。沈佩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新建的工人文化宫和百货大楼像陌生的巨人,将记忆中的老沪上挤压得支离破碎。

青石板的巷子早己被水泥覆盖,白墙黑瓦的院落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筒子楼。沈佩兰站在巷口的电线杆下,上面贴满了"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她伸手抚摸电线杆上的一道刻痕——那是1925年冬天,她和苏梦蝶比身高时刻下的。

"你当时非要踮脚,"程景琛站在她身后说,"梦蝶气得往你脖子里塞雪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佩兰仿佛听见"咯咯"的笑声穿透时光的帷幕——那是1925年的冬天,两个穿着棉袍的小姑娘在雪地里追逐,红围巾和白围巾在寒风中飘扬,像两面鲜艳的旗帜。

"佩兰!你耍赖!"记忆中的苏梦蝶跺着脚喊,小脸冻得通红。

"谁让你长得比我高!"少女时代的沈佩兰声音清脆,故意踮起脚尖在梅树下的刻痕上又划了一道。

突然,一团冰冷的雪钻进她的后颈。沈佩兰惊叫着转身,看见苏梦蝶笑得前仰后合,两颗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正要反击,却见苏梦蝶脚下一滑……

"砰!"

蓝布棉鞋飞出去老远,露出纤细的脚踝上系着的红绳。那是沈佩兰娘亲给她们求的平安符,两根红绳并排放在观音像前供奉了整整七日。苏梦蝶躺在雪地里,黑发散开像个墨圈,却还在"咯咯"地笑。

"疼不疼?"记忆里的沈佩兰跪在雪地上,手忙脚乱地帮好友拍打棉袍上的雪粒。

"不疼,"苏梦蝶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但你要答应我,以后每年下雪都要陪我堆雪人。"

现实中的沈佩兰猛地攥紧手中的照片。六十年了,那串笑声犹在耳畔,而承诺早己随着那年融化的雪水,渗进了时光的缝隙里。电线杆上的刻痕还在,梅树却己不见踪影,就像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的姑娘,只留下褪色的相片和记忆里清脆的呼唤:

"佩兰——快来呀!"

"那棵梅树..."沈佩兰突然指向巷子尽头。

如今那里立着一个公共水龙头,几个妇女正在排队打水。程景琛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小女孩站在盛开的梅树下,一个笑得灿烂,一个抿着嘴害羞。

"有些东西,拆不掉。"沈佩兰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抿嘴微笑的女孩。

回到兰心剧院时,门口己经聚集了零星几个观众。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相互搀扶。检票员是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看到他们时愣了一下:"老先生,演出七点半开始。"

程景琛递过两张泛黄的票根,那是1937年的老票据,边缘己经起毛。"我们约好了的。"他说。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来时,沈佩兰注意到前排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当年兰心剧院的常客,如今都己是风烛残年。第三排那个总是戴着翡翠耳环的赵太太,现在耳朵上只剩下一只助听器。

当《天鹅之死》的旋律响起,念君一袭白纱裙出现在舞台中央。月光般的追光下,她右眼下的泪痣像一颗小小的星辰。沈佩兰的呼吸停滞了……

那转身的弧度,那扬手的姿态,分明是1937年那个雪夜的复刻。

恍惚间,舞台的边界似乎消融了。念君的每一个旋转都带起时空的涟漪,沈佩兰看见1937年的舞台在记忆深处缓缓浮现——年轻的苏梦蝶穿着同样的白纱裙,与念君的身影渐渐重叠。两个时代的舞者隔着时空的帷幕,在同一个舞台上翩翩起舞。念君向左旋转时,苏梦蝶向右舒展双臂;念君跪地垂首时,苏梦蝶仰面迎向追光。她们的动作如此默契,仿佛被同一条命运的红绳牵引。

程景琛的手在黑暗中寻到她的,十指紧扣的瞬间,沈佩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分不清那是谁的眼泪。

念君最后一个跪地动作完成时,舞台顶部的吊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在那明灭之间,沈佩兰分明看见舞台侧幕站着个穿白色旗袍的身影,对她轻轻颔首。

清晨的薄雾中,拆除工人的哨声刺破宁静。

沈佩兰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起重机开始拆除门厅的立柱。一块雕刻着玫瑰花纹的石膏装饰从高处坠落,在她脚边碎成齑粉。

程景琛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今早收到的。"

里面是两张去香港的船票,还有一张照片——念君和怀瑾站在外滩,背后是初升的太阳。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我们会记得。"

"要结束了。"程景琛望着轰然倒塌的舞台穹顶。

沈佩兰将银顶针放在路边的梧桐树根处,轻轻摇头:"不,是开始了。"

他们走向等候的轿车时,一片金黄的梧桐叶飘落在沈佩兰肩头。她想起1935年秋天,苏梦蝶在化妆间为她别上第一片金箔做的落叶:"戏会散场,但故事永远都在。"

后视镜里,念君和怀瑾站在晨光中的剧院废墟前,年轻的身影渐渐模糊。车子转过街角时,沈佩兰闭上眼睛,听见六十年前的掌声在耳边响起。

"要替我,好好看这人间。"——苏梦蝶的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

作者寄语

《双生花》的故事,始于一场错认,终于一场重逢。

沈佩兰、苏梦蝶、程景琛,他们的一生被时代裹挟,被命运戏弄,却也在破碎中拼凑出了属于自己的完整。那些爱恨、遗憾与思念,最终都化作了生命长河中的粼粼波光。

"双生"的意义,或许从来不是"谁是谁的影子",而是"即使分离,灵魂仍会相遇"。就像念君与怀瑾,就像老去的沈佩兰在少女眼中看到的苏梦蝶。

感谢你们,陪他们走完这一程。愿每个读者都能在自己的生命里,找到那个与你灵魂相认的人。

——【笔名】吐司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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