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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部的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旧报纸、汗味和劣质茶叶混合的气息。郑鸿飞腰杆笔首地坐在一张嘎吱作响的木椅上，面前的搪瓷缸子上还印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
对面，分管民政的副镇长王秀梅，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眼角带着细纹的干练大姐，正揉着太阳穴，把一沓厚厚的名单推到他面前。
“鸿飞啊，刚来就给你压担子。” 王秀梅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这是咱镇榆树沟片区还没缴新农合医保的名单。眼瞅着月底截止了，任务紧。你年轻，腿脚快，辛苦跑一趟，挨家挨户催一催。重点做做思想工作，啊？”
“是！保证完成任务！” 郑鸿飞“唰”地站起来，标准的立正姿势差点带翻椅子。声音洪亮，眼神坚定，仿佛领到的不是催费任务，而是穿插敌后的作战命令。
王秀梅被这气势唬得一怔，随即失笑：“坐下坐下，咱这儿不兴这个。记住啊，态度要好，跟乡亲们好好说，别急赤白脸的。”
“明白！耐心细致，做好政策宣讲！” 郑鸿飞再次铿锵有力地回答。
半小时后，榆树沟村，村东头第一家。低矮的院墙，门框上贴着褪色的门神。郑鸿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夹克领口，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标准的部队请示入室动作。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老太太的脸，眼神浑浊而警惕。
“大娘您好！我是镇武装部干事郑鸿飞。” 他亮出工作证，字正腔圆，“根据工作安排，我来了解您家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缴费情况。数据显示您家尚未缴纳，请问是有什么困难吗？国家政策很好，能报销大部分医疗费…”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着他笔挺的身姿和严肃的脸，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用浓重的冀东土话说：“哎哟，同志啊…不是不缴，是手头…‘磨叽’咧…”
‘磨叽’？郑鸿飞脑子飞速运转。在部队，“磨叽”通常指装备保养不到位，比如枪械涂油不均匀、有锈蚀点…结合语境，老太太说“手头磨叽”？
他瞬间警醒！手头有武器保养问题？这可不是小事！联想到退伍时首长再三强调“时刻保持警惕，维护社会稳定”，郑鸿飞眼神一厉，右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后腰——那里习惯性地别着他那把退伍时留作纪念的军用多功能匕首（未开刃，但外形唬人）。
“大娘！您是说手头有‘磨叽’的装备？刀具还是钝器？请立即上缴！私藏管制器械是违法行为！” 郑鸿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喊话的威慑力，同时手腕一翻，锃亮的军刀“咔哒”一声弹开！虽然没开刃，但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军品特有的肃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妈呀！” 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哐当”把门死死关上，门栓拉得震天响。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哆嗦：“杀…杀人啦！当兵的拿刀要捅俺老婆子啊！快来人啊！”
郑鸿飞举着刀僵在原地，彻底懵了。装备呢？管制器械呢？这反应…不对啊？
闻声赶来的邻居们围了过来，对着这个拿着刀、一脸冷峻站在老太太门外的“凶神”，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新来的干事干啥咧？”
“听说部队回来的，虎超的！”
“看把刘婆子吓的！拿刀干啥？”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回了镇政府。当郑鸿飞带着满心困惑和一脑门官司回到王秀梅办公室时，迎接他的是王副镇长哭笑不得的脸和捂嘴偷笑的同事。
“我的郑大干事哎！” 王秀梅拍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磨叽’！‘磨叽’在咱这旮瘩是‘手头紧’、‘没钱’的意思！不是让你去缴械！你倒好，首接拔刀了！刘婆子现在逢人就说镇里派了个‘虎’兵要砍她！”
郑鸿飞的脸，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涨成了猪肝色。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八年的军旅生涯，枪林弹雨没让他皱过眉头，如今却栽在一个方言词上？
看着郑鸿飞紧抿着唇、眼神倔强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王秀梅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一张新的任务单，语气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调侃：
“行了行了，医保的事儿先放放。我看你啊，还是先从‘认识’咱们临河镇开始吧。喏，武装部还有个光荣任务——去帮帮‘创卫’突击队的忙，把镇西头那座‘垃圾山’给我平了！记住，‘战术’可以上，‘刀子’就别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