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第三个月,青山公社的田野上终于恢复了生机。
苏芸蹲在新建的沼气池旁,手里攥着一把干稻草,眼睛紧盯着池口的铁皮盖子。张建国蹲在她对面,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手里的火柴盒己经打开。
"真能着吗?"王铁柱抱着儿子小抗,站在一旁探头探脑。
"按理论应该没问题。"苏芸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还沾着一点泥渍,"猪粪和人粪混合发酵三周,产生的沼气足够点燃了。"
周晓兰挽着陈卫东的胳膊,小声嘀咕:"要是点不着,咱们这三个月白忙活了。"
"呸呸呸!"赵金花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年纪轻轻的说这种晦气话!要我说啊,这洋玩意儿就是靠不住,老祖宗烧了几百年柴火不也挺好?"
徐阿姨立刻呛了回去:"赵金花,你早上吃的蒸馍还是用沼气灶蒸的呢,怎么没见你嫌晦气?"
"就是!"李秀芳抱着孩子帮腔,"上个月谁天天来蹭热水洗澡?现在倒说起风凉话了。"
赵金花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硬道:"我这不是担心大伙儿白费力气嘛!"
"您要真担心,"周晓兰突然甜甜一笑,"不如帮我们把猪圈打扫了?正好缺人手呢。"
赵金花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哎哟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衣服还没收..."说着就要溜。
"别走啊,"张建国划着火柴,似笑非笑地喊住她,"您不是要看效果吗?"
火柴凑近出气口的瞬间,"噗"的一声,幽蓝的火苗腾空而起。围观的社员们顿时欢呼起来,几个孩子蹦跳着拍手:"着啦!着啦!"
赵金花讪讪地站在人群外围,嘴里还嘟囔:"点个火有什么了不起..."
"是没什么了不起,"苏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就是能让全公社用上免费燃气,省下砍柴的功夫多种两亩地。"她故意提高声音,"对了赵婶,您家自留地的杂草该除了吧?我看都快比庄稼高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赵金花脸上挂不住,扭头就走:"我...我回家做饭去!"
中午的公社食堂里,赵金花又凑到记账的孙来福跟前:"老孙,我听说钱会计昨儿个往家扛了根钢筋?"
"你亲眼看见了?"孙来福头都不抬。
"我...我路过瞧见的!"
"那您眼神可真好。"徐阿姨端着菜盆经过,冷笑一声,"钱会计昨天在县里开会,公社拖拉机送去的,全车人都能作证。"
赵金花被噎得说不出话,正好看见周晓兰端着饭盒进来,立刻转移话题:"晓兰啊,听说你爹在县里给你相了门亲?供销社主任的外甥..."
食堂突然安静下来。
周晓兰把饭盒往桌上重重一放:"赵婶,您这么关心我的婚事,不如先把您家二小子赌输的彩礼钱凑齐?"
"你!"赵金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这是为你好!陈卫东个瘸腿的有什么好?"
"啪!"陈卫东把扳手拍在桌上,慢慢站起身:"赵婶,我这条腿是抢修水渠伤的。您要是有意见,咱们去大队部好好说道说道?"
王铁柱抱着孩子走过来:"要我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沼气点着了要说风凉话,小两口感情好要造谣,怎么,非得全公社都跟您家似的鸡飞狗跳才舒坦?"
赵金花被怼得面红耳赤,抓起饭盒就往外走:"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人!"
"慢走不送啊!"徐阿姨高声补了一句,"记得把食堂门带上,别让您那些闲话溜进来!"
食堂里顿时笑成一片。苏芸和张建国相视一笑,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面前的图纸上,那上面画着的,是青山公社崭新的未来。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苏芸和张建国就己经带着施工队来到了后山水源地。湍急的溪水从山涧奔涌而下,在朝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斑。
"就是这里!"张建国踩着湿滑的岩石,指着前方三米多高的天然落差,"这个位置最适合安装水轮机。"
苏芸翻开被露水打湿的笔记本,指着昨晚画的草图:"我爸建议我们先用木头搭建导流槽,等主体结构完成再浇筑混凝土。"
几个年轻社员扛着斧锯走过来,王铁柱擦了把汗:"苏技术员,杉木都运来了,现在就开工吗?"
"等等。"张建国突然跳进齐膝深的水里,冰凉的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得先清理这些碎石,不然会影响水流速度。"
苏芸见状立即卷起裤脚要下水,被张建国拦住:"水太凉,你在岸上指挥。"
"少来这套!"苏芸己经脱掉解放鞋,"图纸在我脑子里,我不下水怎么确定基座位置?"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踏入刺骨的溪水中。围观的社员们见状,纷纷跟着跳了下来。很快,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号子声在山谷里回荡开来。
三天后的傍晚,临时工棚里亮着煤油灯。苏芸的手指被木刺扎了好几处,正就着灯光用针挑刺。
"别动。"张建国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咬住木刺一端,"你爸要是看见我把她闺女折腾成这样,非拿试管架抽我不可。"
苏芸噗嗤笑了:"他昨天来信还说,等水电站发电那天要亲自来按闸呢。"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钱会计今天又少记了两袋水泥..."
张建国眼神一凛:"果然是他。孙来福跟我说仓库账目对不上时,我就怀疑..."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两人冲出去时,看见王铁柱正死死拽住一根被水流冲得摇晃的支撑木。
"导流槽要塌!"
张建国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榔头就往固定桩上砸。苏芸迅速指挥其他人用麻绳捆住松动的木架。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击着临时结构,冰冷的水花溅在每个人脸上。
"再加把劲!"苏芸的嗓子己经喊哑了。就在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时,陈卫东突然开着拖拉机冲了过来,车斗里装满了沙袋。
"让开!"他猛打方向盘,沙袋精准地堵在了溃堤处。危机终于解除,所有人都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喘气。
一个月后,当苏教授带着学生们赶到时,一座崭新的小型水电站己经雏形初现。钢筋混凝土的基座稳稳扎根在溪流中,木制水轮机正在阳光下闪着桐油的光泽。
"了不起!"苏教授摸着女儿晒脱皮的脸颊,声音有些发抖,"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
"全靠大家。"苏芸望向正在调试设备的张建国,他胳膊上还缠着绷带——那是上周搬运钢管时划伤的口子,"特别是建国,他连续三天泡在水里测量流速..."
张建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说话,突然被一阵喧哗声打断。赵金花带着几个妇女挤到最前面:"哎哟,这铁疙瘩真能发电?别是糊弄人的吧?"
"赵婶要不打个赌?"周晓兰从人群中钻出来,"要是今晚公社亮灯了,您就把私藏的那坛杨梅酒贡献出来?"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赵金花讪讪地闭了嘴。苏芸和张建国相视一笑,同时握住了电闸手柄。
"三、二、一!"
随着闸门落下,水轮机发出欢快的轰鸣声。刹那间,沿着山脊架设的电线依次亮起,像一串坠入凡间的星辰。整个青山公社沸腾了,孩子们追着亮起来的电灯又跑又跳,老人们摸着突然亮堂的屋子首抹眼泪。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张建国悄悄握住了苏芸的手。他们的掌心都长满了茧子,却比任何金戒指都更闪亮。
远处,新栽的秧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这对年轻人鞠躬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