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第三周,苏芸和张建国终于踏上了回沪上的列车。
车厢里,苏芸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田野,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的齿轮项链。张建国坐在她对面,手里翻着那本被洪水泡皱的笔记本,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紧张?"他低声问。
苏芸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不是紧张,就是...有点愧疚。"
"愧疚?"
"我爸肯定担心坏了。"她叹了口气,"上次回乡是为了见你,他知道,但这次...我们差点被洪水冲走,又这么久没联系他。"
张建国伸手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手背,"他知道我们在忙救灾,不会怪你的。"
苏芸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还带着一点泥痕,那是这几天清理废墟时留下的。
沪上,苏教授家。
门铃刚响了一声,门就被猛地拉开。苏教授站在门口,眼镜后的眼睛先是瞪大,随即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她。
"爸..."苏芸刚开口,就被一把拉进怀里。
"你这丫头!"苏教授的声音有些发颤,"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报纸上全是洪水灾情,电话又打不通,我还以为——"
苏芸鼻子一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对不起,爸。"
张建国站在一旁,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叔叔,我们那边通讯断了,所以..."
苏教授松开苏芸,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进来吧,先吃饭。"
饭桌上,苏教授听他们讲完救灾的经过,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你们啊..."他摇摇头,却又忍不住问,"现在村里情况怎么样?"
苏芸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筷子,从包里翻出一沓皱巴巴的图纸,小心翼翼地摊开。
"爸,我们想在后山建一个小型水电站。"
苏教授一愣,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水电站?"
"对!"张建国点头,指着图纸上的标记,"洪水冲垮了原来的水渠,但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处天然落差,水流很急,如果能建个小型发电站,不仅能解决村里的用电问题,还能给农机站供电。"
苏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你们这个想法很好,但技术上..."他顿了顿,突然站起身,走向书房,"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他抱着一摞书和几张泛黄的图纸回来,摊在桌上。
"这是我年轻时在西北参与建设的小型水电站资料,虽然规模不大,但原理是一样的。"他指着图纸上的结构,"你们可以借鉴这个设计,但要根据你们村的地形调整。"
苏芸的眼睛亮了起来,"爸,你是说...可行?"
"当然可行。"苏教授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而且,我可以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帮你们。"
苏芸怔住了,眼眶瞬间发热,"爸..."
苏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你们想做的事,我怎么能不帮忙?"
南都路,傍晚。
从苏教授家出来,张建国拉着苏芸的手,突然拐进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去哪儿?"苏芸疑惑地问。
张建国没回答,只是带着她停在一家老字号金店门口。
苏芸一愣,抬头看向他。
张建国深吸一口气,耳根微红,"芸芸,我们...买个戒指吧。"
苏芸心跳漏了一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了店里。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端出几盘精致的戒指,金灿灿的,镶嵌着细碎的宝石。
张建国却摇摇头,指向角落里一对朴素的金戒指,"能看看那个吗?"
店员有些诧异,"这是最基础的款式,没有镶嵌任何宝石。"
"我知道。"苏芸轻声说,伸手拿起女戒,戴在无名指上试了试,刚好合适。
张建国拿起男戒,嘴角扬起,"等水电站建好了,我再给你补个更好的。"
苏芸笑了,摇摇头,"这个就很好。"
走出金店,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张建国郑重地牵起她的手,低声道:"芸芸,等水电站建好,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苏芸看着他,轻轻点头,"好。"
青山公社,田野上。
李秀芳抱着刚满月的王抗生,和王铁柱并肩走在田埂上。
"小抗,看,那是麦子。"她指着绿油油的麦田,轻声哄着怀里的婴儿。
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胡乱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王铁柱笑着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脸蛋,"这小子,将来肯定是个种田的好手。"
李秀芳望着远处正在重建的灌溉渠,轻声道:"等水电站建好了,咱们村的日子会更好吧?"
"那当然。"王铁柱点头,"到时候磨面、灌溉都能用电,再也不用靠人力了。"
小抗突然在李秀芳怀里扭动起来,小手朝远处指着。顺着他的方向,两人看见周晓兰推着轮椅上的陈卫东,正往后山的方向去。
"卫东的腰伤好多了。"王铁柱说,"昨天还非要帮忙搬砖。"
李秀芳低头看着儿子,发现小家伙正盯着她锁骨下的梅花胎记,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映着夕阳,也映着整个正在重建的青山公社。
后山,傍晚。
陈卫东坚持从轮椅上站起来,周晓兰扶着他,看他咬着牙一点点首起身子。
"慢点!医生说了还要再养一阵!"
"没事..."陈卫东喘着气,单膝跪地,用树枝挖了个小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向日葵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去。
周晓兰蹲在他旁边,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粗糙的金属戒指,递给他一枚。
"这是..."
"用农机站报废的齿轮熔的。"她笑着说,耳尖微红,"内圈刻了字。"
陈卫东一愣,随即笑了,也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
"巧了,我也做了。"
两人的戒指同时掉进土坑里,落在种子旁边。周晓兰红着脸把土培实,轻声道:"等向日葵开花的时候..."
"等农机站建好。"陈卫东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晓兰,我们结婚吧。"
周晓兰眼睛亮亮的,点头,"好。"
后山,夜。
苏芸和张建国回到村里时,天己经黑了。
几人约在后山的小亭子里,李秀芳抱着熟睡的小抗,王铁柱提着煤油灯,周晓兰推着陈卫东的轮椅,大家围坐在一起。
"苏教授真的答应带人来建水电站?"周晓兰兴奋地问。
苏芸点点头,从包里取出苏教授给的图纸,"不仅答应,还给了我们详细的资料。"
张建国给大家倒了米酒,举起碗,"为了新农机站!"
"为了水电站!"
"为了青山公社!"
众人的碗在月光下轻轻相碰,夜风拂过山坡,新种的向日葵种子在黑暗的土壤里悄悄扎根。
苏芸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社员们在新搭的棚屋里点起的油灯。她摸了摸胸前的齿轮项链,又低头看了看手指上朴素的金戒指,嘴角微微扬起。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