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靠岸时,鹰嘴崖的阴影正笼罩半个河滩。张建国跳进齐膝深的冰水里,拽着船头的麻绳往岸上拖。发动机突然发出怪响,排气孔喷出几缕蓝烟。
"见鬼!"他踹了一脚船舷,"化油器又堵了。"
李秀芳攥着油纸包跳上岸。崖壁上垂下的采药绳在风中摇晃,绳结上系着的红布条己经褪成粉色——这是去年她留下的标记。
"苏芸说这图纸..."张建国从船底掏出那半张蓝图,河水从他卷起的袖口滴落,"...缺了最关键的三齿联动结构。"
李秀芳接过图纸,阳光穿透纸张,将上面的齿轮轮廓映在她掌心。某个瞬间,那些线条与杜守义教她的人体经络图重叠在一起。
"不是三齿。"她突然指向图纸边缘的编码,"这是五运六气针法的变体。"
张建国瞪大眼睛:"你说这军工密码机...用的是中医理论?"
山路上突然滚落几颗碎石。李秀芳迅速将图纸塞回暗格,但张建国按住她的手:"等等——"他翻过图纸背面,"这些油渍..."
褐色污渍组成的形状,赫然是长江流域的简略地图。某个被反复的位置,正是青山农场所在的坐标。
发动机的余温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张建国突然开始拆卸化油器:"苏芸父亲去年被下放去的就是这个农场!"他的扳手在螺丝上打滑,虎口渗出血丝,"她说父亲信里提过一种'特殊齿轮'..."
李秀芳从药囊取出甘松粉撒在他的伤口上。粉末接触血液的瞬间,张建国猛地抬头:"这味道...苏芸爸爸最后一封信里夹的药材,就是这个香!"
崖顶传来一声悠长的哨音。采药绳突然绷紧,抖落多年积尘。李秀芳抬头望去,隐约看见洞口有人影晃动,挥手的节奏三长两短——正是杜守义当年教她的暗号。
"我得上去。"她将油纸包系在腰间,"你回去找苏芸。"
张建国却己经脱掉棉袄,露出绑在腰间的攀登绳:"老王说过,见到'梅花烙'前不能让你落单。"他指向自己锁骨下方——那里有个新鲜的红色印记,形状竟与李秀芳的疤痕相似。
"苏芸烙的?"李秀芳声音发紧。
"钢笔水临时画的。"张建国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但心意是真的。"他从裤兜掏出个铁皮小盒,"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盒子里是枚生锈的齿轮,齿间卡着片干枯的梅花瓣。李秀芳翻转齿轮,在内侧看到一行刻痕:李景轩-杜守义 1951.11.3。
攀岩绳在风中像钟摆般摇晃。李秀芳抓住绳索时,听见张建国在背后轻声说:"苏芸查过资料...你父亲设计的密码系统,核心算法源自《黄帝内经》的五行相生理论。"
第一簇山杜鹃在崖缝中绽放。李秀芳攀着绳索向上,怀中的齿轮贴着她心口发烫。爬到半程时,她无意中向下瞥了一眼——河滩上,张建国正用树枝在湿沙上画着什么,图形酷似人体经络。
洞的阳光被一个佝偻身影挡住。老人灰白的胡须上结着冰碴,但眼睛亮得惊人。他枯枝般的手指抓住李秀芳的衣领,一把扯开——锁骨下的梅花烙在昏暗洞中泛着微光。
"景轩的女儿..."老人颤抖的手抚过那个疤痕,"...二十二年零西个月..."
洞内传来铁链的哗啦声。李秀芳的瞳孔适应黑暗后,看见岩壁上用炭笔画满了齿轮与经络的复合图。最中央的图形里,五枚齿轮排成心形,每个齿尖都标着穴位名称。
"你父亲还活着。"杜守义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在'钟摆'里。"
他从石缝取出生锈的怀表,表盘数字被改成了十二经络名称。当指针指向"手少阴心经"时,表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微型照片的一角——穿中山装的李景轩站在某种大型机械前,嘴角含笑。
"苏教授发现的..."杜守义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他用农机图纸藏起了密码机的核心。"
洞外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李秀芳扑到洞口,看见两辆吉普车正驶过河滩。前车副驾上,王铁柱的军帽徽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后车窗里,赵干事的镜片反射着冷光。
"铁柱在拖延时间。"杜守义拽着她往洞深处走,"赵金来就是当年..."
爆炸声突然震落洞顶的碎石。河滩上腾起黑烟,第二辆吉普车的轮胎正在燃烧。浓烟中,王铁柱的身影矫健地跃出车门,军装下摆在火光中如战旗飞扬。
张建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挥舞着冒烟的拖拉机排气管。苏芸的红色围巾在芦苇荡边缘一闪而过,她手里似乎抓着什么文件。
"看这个!"杜守义撕开破棉袄的夹层,取出发黄的纸页——是1951年的审讯记录,末尾签名处"赵金来"三个字力透纸背,与现在赵干事的笔迹完全相同。
李秀芳的银针掉在地上。洞穴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接着是虚弱的咳嗽。一个瘦削的身影扶着岩壁慢慢走出阴影,灰白鬓角与记忆中的父亲分毫不差。
"芳儿..."那人伸出手,腕骨凸出得像要刺破皮肤,"...齿轮带了吗?"
怀表在李秀芳掌心发出急促的滴答声。她颤抖着取出那枚生锈的齿轮,齿尖的梅花瓣飘落在父亲脚边。
洞外的枪声像爆豆般响起。王铁柱的吼声穿透硝烟:"张建国!带苏芸往东走!"紧接着是赵干事歇斯底里的尖叫:"图纸!我要那些图纸!"
李景轩将齿轮按进怀表空缺处,机括咬合的声响中,整个表盘开始变形。十二经络名称重组为省内地图,青山农场的位置亮起红点。
"密码机从来不是机器..."李景轩的声音突然变得有力,"...是人。"
又一枚炮弹在近处炸响。王铁柱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军装撕裂处露出渗血的绷带。他的目光扫过李景轩,右手迅速按在左胸——那个装家属意见书的口袋。
"赵金来死了。"他喘着粗气说,"小刘开的枪。"
杜守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混着血沫:"好!好!二十二年..."老人踉跄着走到岩壁前,撕下最大的那张齿轮图,"...该物归原主了。"
图纸背面,是完整的密码机设计图。右下角签着两个名字:李景轩、苏怀瑾——苏芸父亲的名字。
河滩上传来苏芸的呼喊。张建国背着她涉水而来,少女手里高举的信封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爸平反了!"苏芸的眼镜片反射着泪光,"刚到的电报!"
王铁柱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被血染红一半的家属意见书:"李秀芳同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组织上批准了我的结婚申请。"
怀表在李景轩掌心发出清脆的鸣响。表盘完全展开后,内部露出小小的国徽图案和一行鎏金小字:"国家安全特别贡献奖 1951"。
"芳儿..."李景轩将女儿的手放在王铁柱掌心,"...这个战士用血型报告引开了追兵。"他指向自己锁骨下方——那里有个与李秀芳一模一样的梅花烙,"RH阴性...他为你输过血。"
夕阳将洞内的一切染成金色。张建国悄悄退到洞口,却被苏芸拽住衣角。城里姑娘踮起脚尖,在他锁骨下方画了个新的红梅花。
"钢笔水洗不掉..."她小声威胁,"...你得负责一辈子。"
河滩上,燃烧的吉普车残骸渐渐熄灭。更远处,公社的大喇叭开始播放《歌唱祖国》。歌声越过山峦,惊起群群白鹭,向着更明亮的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