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木门被撞开的瞬间,林翠花后颈最后一点凉意彻底消散。
穿堂风裹着麦草味的夜气灌进来,二十几支火把的光将地窖照得明晃晃的,晃得她发疼。
为首的李大勇踩着青石板冲进来,粗布裤脚沾着泥,手里举着根烧得噼啪响的桦木枝,火光照得他额角青筋首跳:“林翠花!老子就说你们家邪门!这地窖里供的啥?死了人还藏着!”
他身后的村民挤成一团,王婶举着铁叉的手抖得厉害,刘叔扛着锄头,几个小年轻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光在林父身上扫来扫去。
何瑶猛地攥紧林翠花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方才还塞水果糖给林父的小姑娘,此刻缩成小小的一团,睫毛上挂着泪珠,盯着那些晃动的火把首发抖。
洪俊往前跨半步,宽肩挡住林翠花和何瑶。
他的蓝布衬衫被夜露打湿了前襟,声音却稳得像后山的老槐树:“李叔,这是林叔……刚走的。”他指节发白地攥着何瑶的手腕,怕小姑娘吓昏过去,“我们没藏人,是……是在处理邪祟。”
“处理邪祟?”李大勇嗤笑一声,桦木枝往祭坛上一戳,青铜碗碎片“哗啦”滚了一地,“你当我们是傻子?上个月你退我家柱子的婚,说什么‘八字不合’,合着是怕我们发现你们家搞歪门邪道?”他突然拔高嗓门,转身冲人群喊,“乡亲们看看!这破碗里全是黑渣子,墙上画的红道道——这不就是害人的巫蛊?”
林翠花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村民的议论:“退婚”二字像根刺扎进耳膜——三个月前李大勇儿子李柱子上门逼婚,说她一个假村花占着村花名头骗婚,被她当众踹了聘礼匣子。
此刻那些被她当众打脸的难堪,全成了李大勇手里的刀。
“婶子,”她向前一步,鞋尖碾碎一块青铜渣。
灵力耗空的虚软从脚底漫上来,她扶着祭坛边缘才没晃倒,“您上个月说屋里总听见孩子哭,我给您在窗台上撒的米,是不是再没闹过?刘叔家的老母猪难产,我熬的艾草汤——”
“少套近乎!”王婶突然尖声打断,铁叉往地上一戳,“那是你运气好!谁知道你是不是先下了咒再解?我家小孙子昨儿发烧,我老伴说看见地窖里冒黑雾!”她眼眶发红,“要不是我们来得早,指不定要出多少人命!”
人群里炸开一片“对”“就是”的应和。
有个小媳妇举着手机冲林翠花拍,闪光灯刺得她眯眼:“听说她后颈有红印子,肯定是和邪祟签了契!”
“姐……”何瑶带着哭腔的抽噎撞进林翠花怀里。
小姑娘的眼泪渗进她衣领,凉得像根针。
林翠花低头,看见何瑶攥着自己的手背上还沾着水果糖的糖霜——方才塞给林父的那颗,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宝贝。
洪俊突然转身,用后背把两个姑娘护得更紧。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带着烫人的温度:“上个月我家玉米地招虫,是翠花蹲在地里熬了三夜,用艾草熏走的。她要是害人,能把自己累得在田埂上睡着?”他看向王婶,“婶子,您小孙子发烧那天,翠花在村卫生所守了一夜,给您孙子喂药的是她,不是吗?”
王婶的铁叉晃了晃。
人群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互相看了看,举火把的手垂下去些。
李大勇急了,扑过来要拽林翠花的胳膊:“别听他胡扯!今天不把这妖女捆去村委会,我们谁都别想睡——”
“李叔叔!”林翠花猛地甩开他的手。
灵力耗尽的反噬来得突然,她眼前发黑,扶着祭坛的手重重磕在青铜碎片上,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您要看证据是吧?”她弯腰捡起块带纹路的青铜片,举到火把下,“这碗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刻的是镇邪咒。刚才那团黑雾,是缠了我爹十年的阴祟——”
“编!接着编!”李大勇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你爹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
“因为他替我挡了!”林翠花吼出来。
地窖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何瑶抽鼻子的声音。
她盯着李大勇发红的眼睛,喉咙发紧,“那团黑丝缠了我十八年,后颈的契印就是证据。我爹偷偷用镇邪阵替我引到自己身上,刚才青铜碗碎了,阴祟散了,他……”她低头看向林父躺着的方向,月光从窗口斜照进来,照见老人手里那颗水果糖的糖纸闪着微光,“他解脱了。”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王婶的铁叉“当啷”掉在地上。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挤进来,凑近看林父手里的糖:“老林头……上个月还帮我家修篱笆来着。”
李大勇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墙角的陶瓮,咸菜汁溅了一裤腿:“你……你血口喷人!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导自演——”
“李柱子!”突然有人喊。
人群让出条缝,李柱子挤进来,额角还沾着草屑,“我刚去村东头问了张半仙!他说那团黑雾是冲林翠花来的,老林头是替女挡灾!”他涨红了脸看向李大勇,“爹,您之前非说翠花克夫,现在看来……是咱们错了。”
地窖里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林翠花望着李柱子手里皱巴巴的符纸,突然笑了。
她弯腰捡起何瑶刚才掉的水果糖纸,轻轻盖在林父手背上。
后颈那点淡红的契印,此刻像被月光吻过,彻底褪成了肤色。
洪俊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转头,看见他眼里有星星在闪——和去年她帮他救受伤的小羊时,他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何瑶抽抽搭搭地掏出手帕,要给她擦手上的血,被她握住了冰凉的小手。
李大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王婶抹着眼泪蹲下去,帮着把林父的衣角理平:“老林头一辈子老实人……是我们对不住他。”
林翠花吸了吸鼻子。
她望着这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乡亲,望着洪俊背上被火把映红的影子,望着何瑶睫毛上还没干的泪珠,突然觉得心里那团憋了十八年的火,慢慢熄了。
她松开何瑶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月光从窗口流进来,裹着她发梢的碎光。
李大勇下意识后退,被王婶拽住了衣角。
“各位乡亲,”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轻,却像山涧的泉水,清凌凌地漫过每一寸空气,“有些事,我该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