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刚爬上老槐树梢头时,林翠花己经带着洪俊和何瑶摸到了祖宅后墙根。
她后颈的契印从傍晚开始就一跳一跳地发烫,像是有人拿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挑。
怀里的日记本被捂得温热,最后一页"破坛者,死"的朱砂字在她脑海里晃,比白天更红,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姐,你手在抖。"何瑶攥着她衣角的小手突然收紧。
小姑娘今晚特意穿了双胶底鞋,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此刻喉间的颤音还是漏了出来,"要不...要不我先帮你探探路?"
林翠花低头,看见何瑶仰着的小脸上沾了块灰——许是刚才翻墙时蹭的。
这丫头总学她从前闯野林子的做派,偏生胆儿又小,睫毛正筛糠似的抖。
她伸手把那点灰抹掉,故意用轻快的调子:"瑶瑶的任务是跟紧我和俊子,要是走丢了,明天我可不给你留糖饼。"
洪俊举着的手电筒突然往下压了压。
暖黄的光扫过青石板缝里的青苔,照见西厢房门口歪着块半人高的石墩——那是她小时候爬树摘枣时用来垫脚的。"到了。"他声音压得低,却像块稳当的石头,"第三块地砖。"
林翠花蹲下身。
月光从破了半扇的窗棂漏进来,正落在第三块地砖的缝隙上。
她指尖刚碰上去,后颈的契印突然灼痛,像是被火炭烫了一下。"嘶——"她倒抽冷气,手却没缩,顺着砖缝抠出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钉。
"咔"的一声轻响,地砖缓缓陷了下去。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涌上来,黑洞洞的地窖像张咧开的嘴。
何瑶立刻往洪俊身后缩了缩,洪俊却先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对林翠花说:"我先下去。"
地窖的台阶比想象中陡。
林翠花扶着墙往下走时,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砖面——那些是刻在墙上的符文,白天在日记里见过的,此刻摸上去竟带着细微的电流,顺着她的脉络往心口钻。
洪俊的手电筒照亮了地窖中央的祭坛。
那是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面摆着半干的鸡血、锈迹斑斑的青铜碗,还有三柱烧到一半的香。
西面墙上的符文在光线下泛着幽蓝,像活过来的蛇,正顺着墙根缓缓游动。
"这是...血契的阵眼。"林翠花喉咙发紧。
她能感觉到灵力在体内翻涌,后颈的契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当年林家太爷爷就是在这儿...拿子孙的命换水脉。"
"姐!"何瑶突然拽她袖子。
小姑娘的手指冰凉,"蜡烛...蜡烛自己灭了。"
林翠花这才注意到,刚才洪俊放在祭坛边的蜡烛不知何时熄了。
黑暗像块湿布猛地蒙上来,她听见何瑶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洪俊把她往身后拉的动作带起的风声。
更远处,有细碎的"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正顺着地窖的墙往上爬。
"别怕。"她摸出兜里的符咒。
渡劫时剩的最后三张黄符在指尖发烫,这是她最后的底气。
灵力顺着指尖注入符咒,"噗"的一声,祭坛西周的蜡烛同时燃起,跳动的火焰把影子拉得老长,照见墙根处爬满了黑丝——那些曾缠过何瑶银铃铛的黑丝,此刻正从砖缝里钻出来,像无数条蠕动的黑蛇。
"契灵来了。"林翠花的声音发沉。
她能感觉到灵力在快速流逝,额角渗出冷汗,"俊子,护好瑶瑶。"
洪俊没说话,只是把何瑶往自己身后又推了推。
他手电筒的光牢牢锁着那些黑丝,指节捏得发白。
何瑶却突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往林翠花手里塞了块水果糖——和白天那颗一样的橘子味,"姐吃,甜的能压邪!"
林翠花把糖含进嘴里。
甜津津的味道漫开时,地窖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月光从门口泼进来,照见林父的影子。
他手里没拿煤油灯,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可此刻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凹得能放下个鸡蛋。"你们还是来了。"他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喘气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信我能守住秘密。"
"爹!"林翠花攥紧符咒的手松了松。
她看见林父脚边拖着条黑丝,正慢悠悠往祭坛爬,"那些黑丝...是你引来的?"
"是契灵在找阵眼。"林父一步步走近祭坛,每走一步,脚边的黑丝就缩一截,"当年签契时说百年,可才八十年...水脉就撑不住了。
他们等不及,要提前索命。"他伸手摸祭坛上的青铜碗,指腹蹭过碗沿的锈迹,"你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
她跪在这儿求我,说别让下一辈再遭罪...可我怕啊,我怕破契会要了你的命。"
黑丝突然"唰"地窜高。
林翠花看见一条黑丝缠上了林父的脚踝,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继续说:"今晚子时三刻,是契灵最弱的时候。
破了祭坛中央的青铜碗,血契就断了。"他转头看向林翠花,眼里有泪光在闪,"可破碗的人...会被契灵反噬。"
"我来。"林翠花往前一步。
后颈的契印此刻烫得她几乎要咬碎牙,可她能感觉到,那些黑丝正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反正我是养契人,本来就要被索命的。"
"不行!"洪俊突然拽住她手腕。
他的手热得惊人,像是要把温度烙进她骨头里,"要反噬也是我来。
你...你还要带瑶瑶去看油菜花田,还要教她认星星。"
何瑶突然哭出了声。
小姑娘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惊得黑丝顿了顿,"姐要是没了,我...我就把糖罐里的糖全扔井里!"
林父突然笑了。
他的笑带着哭腔,伸手摸了摸林翠花的头——像她小时候摔破膝盖时那样,"傻丫头,你当爹这些年为什么总躲着你?
我是怕看你一眼,就舍不得让你走。"他的手滑到祭坛上的青铜碗,"但你娘说得对,不能让苦水再往下淌了。"
"爹!"林翠花想扑过去,却被洪俊死死抱住。
她看见林父的手按在青铜碗上,黑丝瞬间缠满了他的胳膊、脖子,像条巨大的黑蛇要把他吞进去。
林父的声音混着黑丝的嘶嘶声传来:"记着...你娘的银镯子在炕头的木匣里,那是她...最后留给你的..."
"轰!"
青铜碗碎了。
黑丝突然炸成一团黑雾,林翠花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
她看见洪俊扑过来护着何瑶,看见林父倒在祭坛前,身上的黑丝正在一点点消散。
后颈的契印突然凉了,凉得像敷了块冰,她摸了摸,那里的红印子正在变淡。
"爹!"她爬过去,跪坐在林父身边。
林父的眼睛还睁着,脸上却带着笑,"走了...都走了。"他的手抚过她的脸,慢慢垂了下去。
地窖外突然传来喧闹声。
是村东头王婶的大嗓门:"那宅子里有邪乎东西!
快把火把拿来!"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还有砸门的声音。
洪俊扶着何瑶过来,手电筒的光照在林父脸上。
何瑶抽抽搭搭地擦眼泪,把兜里最后一颗水果糖塞进林父手里,"爷爷...吃糖,甜的。"
林翠花轻轻合上林父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几乎要耗光了,可心里却比这些年都轻松。
她抬头看向洪俊,后者眼里全是担忧,却还是朝她笑:"我在。"
"姐,"何瑶拽了拽她衣角,"外面的人...会不会也被黑丝缠上?"
林翠花站起身。
她摸出兜里的符咒——还剩最后一张。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见她后颈的红印只剩淡淡一点,"不会了。"她把符咒递给洪俊,"俊子,你带瑶瑶先出去。
我去和乡亲们说清楚。"
洪俊没接符咒。他把何瑶的手塞进林翠花手里,"要去一起去。"
何瑶吸了吸鼻子,把林翠花的手攥得更紧,"我也去。"
地窖外的砸门声更响了。
林翠花望着两个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突然笑了。
她把何瑶的手放在洪俊掌心里,自己摸出怀里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朱砂字不知何时淡了,淡得像没存在过,"走,去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三人踩着青石板往门口走时,林翠花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她回头,看见祭坛上的青铜碗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块被砸碎的旧梦。
而在更远的地方,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说: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