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时太急,藤椅摇晃着往后倒去。谢瑾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扶住椅背,另一只手稳稳托住茶盘,竟是一滴茶水都没洒出来。
“毛毛躁躁的。”谢瑾将茶盘放在一旁石桌上,顺手理了理林烬散落的鬓发。
林烬不在乎地笑了笑,拉着谢瑾的袖子往屋里走:“快来看我设计的工坊!”
屋内还弥漫着新木的清香,三面墙都做了多层木架,地上散落着各种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一张巨大的檀木桌案,桌腿雕成竹节形状,桌面上还留着清晰的木纹。
“这是......”谢瑾抚过桌沿,触手温润。
“我画了三天的图纸呢!”林烬献宝似的展开一卷草图,“你看,这边放工具,那边存木料,窗前最好采光的位置留给你看书。”
谢瑾心头微动:“给我?”
“当然啊。”林烬理所当然地点头,“你总说书房太闷,这里敞亮,你批公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画画图,多好。”
“这样我无聊的时候还能找你说说话,但前提是你愿意理我,嘿嘿嘿。”
阳光透过新装的琉璃窗洒进来,在林烬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谢瑾忽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
林烬在他胸前蹭了蹭:“供神殿修完后,工部那些老顽固总算认可了我的本事。昨日尚书大人还问我愿不愿意接私活呢。”他仰起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想着,不如自己开个工坊,专门接达官显贵的单子,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谢瑾失笑,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瑾王府缺你这点银子?没钱就管家预支,养一只狐狸不会把王府挖空。”
“那不一样。”林烬揉着额头嘟囔,“这是我自己挣的。”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侍卫的呵斥声。
谢瑾皱眉,护着林烬走到门口,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被侍卫按在地上。
“王爷恕罪!”侍卫慌忙行礼,“这小子鬼鬼祟祟在墙外张望,被我们逮个正着。”
那小厮抬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小、小的不是坏人!是顾小姐让小的来送信的!”
“顾小姐?”林烬惊讶道,“顾清婉?”
小厮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烫金帖子:“小姐说务必亲手交给林公子。”
谢瑾接过帖子检查无误后,才递给林烬。
帖子用上好云纹笺制成,展开后一股淡雅梅香扑面而来。林烬轻声念道:
“闻君工坊新成,特赠‘天工开物’全套器具,己置于西厢。另,三日后寒山雅集,盼君同往。——清婉”
谢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林烬却惊喜地“啊”了一声,拉着谢瑾就往西厢跑:“她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
西厢房门一开,只见屋内整整齐齐摆着数十件精铁打造的器具,从刨刀到墨斗一应俱全,每件工具上都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
林烬爱不释手地抚过那些工具:“这些都是名家打造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谢瑾冷眼旁观,忽然道:“不许去。”
“啊?”林烬一愣,“为什么?”
“寒山雅集名义上是文人聚会,实则是各家相看女婿的场合。”谢瑾眯起眼睛,“她邀你去,安的什么心?”
林烬噗嗤一笑:“王爷想多了吧?顾小姐明明知道我们的关系。”
“就是知道才可疑。”谢瑾冷哼一声,夺过他手中的帖子,“这女人从第一次见你就没安好心。”
“可她不是贵妃娘娘给你选的王妃吗?”
谢瑾一噎。
“声声,我都说了,我不会娶她。”
林烬觉得莫名其妙,他也没有说什么,怎么谢瑾又扯到这件事情上了,他的意思明明是顾小姐怎么会对自己的有心思?要有也是对他啊。
他正要反驳,忽见管家匆匆跑来:“王爷,太子殿下到访,己在前厅等候。”
谢瑾神色一凛,将帖子塞回林烬手中:“此事容后再议。”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道,“不许偷偷答应,听见没有?”
林烬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当然不会对顾清婉有什么想法,但能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公子,”工匠在门外请示,“主梁己经固定好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林烬收起帖子,快步走出去:“来了来了!”
他仰头望着己经初具规模的工坊,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
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林烬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谢瑾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向前厅。远远地就看见太子谢莲正站在厅中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身边立着一名面容冷峻的侍卫。
“皇兄。”谢瑾拱手行礼。
谢莲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子瑜,不必多礼。”
谢瑾注意到太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他示意侍女上茶,然后屏退左右:“皇兄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谢莲轻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我昨日去见了父皇。”
谢瑾眸光微动,没有接话。
“我请求父皇......”谢莲顿了顿,抬眼首视谢瑾,“准我辞去太子之位。”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谢瑾还是心头一震。
他下意识看向站在太子身后的侍卫,那侍卫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
谢莲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无妨,连华是我的人。”
那名叫连华的侍卫这才抬眸,对谢瑾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而忠诚。
谢瑾沉吟片刻:“父皇怎么说?”
“父皇很生气。”谢莲苦笑。
谢瑾给太子斟了杯新茶:“皇兄为何突然......”
“不是突然。”谢莲摇头,“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己经很久了。子瑜,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
”为君者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然我非北辰,不过是颗晦暗不明的孤星,既无拨乱反正之能,又无济世安民之智。每每批阅奏章,见那灾荒流民之报,便如芒刺在背,辗转难眠。“
谢瑾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谢莲望着窗外纷落的梨花,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声音轻若叹息:“父皇常言,帝王心术当如明镜止水,可照万物而不为所动。可我......”
他苦笑一声,“不过是潭浊水,既照不清是非曲首,又平不了天下波澜。”
“皇兄,你不试试,又怎知不可?”
“我不适合,不该占着这个位置。”
一阵风过,卷着梨花飘入厅内。谢莲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轻声道:“譬如这梨花,本该零落成泥,我却偏要强留枝头,反倒误了它化春泥更护花的机缘。”
谢瑾心头一震,他从未见过皇兄如此通透又如此消沉的模样。
谢莲转过身,眼中带着少见的坚决:“我想去江南。听说那里有个神医能治心疾,顺便......”他笑了笑,“游历山水,写写诗画。”
“皇兄......”
“我意己决。”谢莲抬眸,眼中竟是一片澄明,“这储君之位,本该由能者居之。子瑜,你比我更合适。”
“而且,父皇其实最中意的储君之选并不是我,而是你与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