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廊檐,夜色沉沉。
客栈内灯火未歇,帘外偶有行人步声,星光淡淡洒落在窗纸上,晕开温黄光影。
沈知微走近房门时,却发现月光映照着那道笔挺清俊的身影。
陆景珩身着常服,青纹玄袍束得整齐,一如既往的沉稳克己。他听见声响回头,那双沉静的眼在她身上停留良久,仿佛穿越了年少光阴。
“贵妃娘娘。”他起身,声音微顿,“……你还习惯这样的称呼吗?”
沈知微不语,只走到他对面坐下,神情平静。
片刻,她轻声问:“陆公子今日唤我‘知微妹妹’,陛下可是听见了。”
陆景珩垂眸,唇角抿出一丝苦笑。
“我以为……多年不见。可看见你那一刻……却还是没忍住。”
他语调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某种回忆。“知微妹妹”几个字,带着少年时未曾说出口的情意,藏得极深,却终究还是溢了出来。
沈知微没有打断。
她知道,他这一声,背后藏着多少岁月与沉默。可她终究只是安静听着,唇角浮起一点疏淡的笑意。
“当年我去求父亲,说想提亲。”陆景珩轻声道,“他说你不过庶出,不合门第,陆家清贵门楣,绝不可娶商户之女入主中馈。”
“我和他吵了一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隐痛,“甚至当着太夫人的面,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可最后,他连半句都不肯退让。”
“还说,若我执意要你,便削我太医院的候补职,让我一辈子都无望仕途。”
“……你是我最不想输的事,但我终究还是输了。”
沈知微垂着眼帘,指尖捏着衣角,半晌轻声道:“那时年少,不懂。”
陆景珩一怔,抬眸看她。
她眼中并无悔意,也无动情,只有清清浅浅的一种淡然。仿佛那一段曾被寄予厚望的少年情感,在她心里,从未真正生根。
他心口微涩,却也知趣地没有再提当年的旧意,只轻轻颔首:“你过得好,便好。”
可这句“你过得好”落在她心底,却如尘落瓶中,无声无息,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没有再说话,指尖缓缓着茶盏,垂眸掩去眉眼间的情绪。
那年夏日黄昏,他在杏林中偷来香囊,偷偷藏在她的书袋里;她被罚抄书,饿得打晃,他就捧着吃食悄悄塞到她手心……
可那都是过去了。
他曾是她少年时唯一的光,可她从来就不是为他而活的女孩。
可谁知这话才落下,忽有一人经过。
萧凛之身着墨色便服,身影修长,步履从容,神色淡淡。
“好巧。”他语气极轻,“朕竟路过此处。”
沈知微猛地回头,心下一紧,连忙起身福礼:“皇上,您怎么来了?”
“路过。”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掠过她与陆景珩之间微妙的距离,落回她肩头散乱的一缕碎发。
她方才坐着时未曾收拾发髻,那缕软发此刻贴在耳侧,仿佛是某种极私密的姿态。
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意藏着凉意,藏着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陆景珩闻声己然起身,低头抱拳行礼:“陛下。”
萧凛之抬眸瞥他一眼,声音不疾不徐:“陆太医倒是风雅,月下饮茶,旧情人叙旧,连风都替你们捎了情意。”
话一出口,连空气都仿佛轻颤。
陆景珩身子一紧,低声道:“臣不敢僭越。”
“哦?”萧凛之微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上还未饮尽的茶盏,又看了一眼沈知微未收回的指尖,眼中神色渐沉,“不敢僭越?可惜朕看着,倒像是很情深意长。”
沈知微察觉不对,忙出声缓和气氛:“皇上,陆公子不过一时旧话提起,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影挺拔冷寂,“既如此,时候不早,贵妃也该歇了。”
语毕,他大步离去,衣袂翻飞,却没再看他们一眼。
只留下那句看似平常的“贵妃也该歇了”,在夜风里回响着——带着不动声色的占有欲。
沈知微一颗心揪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那步履太冷、太快,分明是气极克制的模样。
她一言不发,拢袖行了一礼,便匆匆告别陆景珩。
—
夜己深,风息灯残,客栈中只余窗纸上映着摇曳光影。
沈知微回了屋,刚褪下外衣,衣襟尚未放妥,忽觉身后一阵暖热贴近。
腰身被人从后揽紧,是那熟悉的气息,是他。
“皇上?”她轻唤。
萧凛之没有应,面颊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而沉缓,带着一丝近乎隐忍的颤。
她怔了怔,想转身,却被他搂得更紧。
像是怕她一动,他就再也抱不住。
“你是不是……”他的声音哑哑的,闷在她颈间,“小时候就喜欢他?”
沈知微一惊,回头看他,才发现他眼眶微红,眼神倔强中透着一抹委屈。
那神色不像是九五之尊,更像是个怕被丢下的少年。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捧住他的脸,语气柔得像一团云:
“小时候……是他对我好。”
“我没饭吃的时候,他会悄悄从厨房带吃食给我。冬天罚跪,他会从偏门进来,把手炉藏在我袖子里,还说是风吹进去的。”
“那时的我不讨喜,母亲也自身难保。”
“他可能,是我那时候唯一的光。”
她说着,指腹缓缓抚过他眉间的褶痕,低声又道:“但陆景珩在我心里,一首都像哥哥。”
“从没像你这样……让我动心、让我欢喜,也让我舍不得。”
萧凛之怔住,眼中的防备与酸意一点点散去,却仍咬着后槽牙,低声呢喃:“可朕……还是怕。”
“怕你哪天想起他。”
“怕你哪天……不想再陪我了。”
那一刻,他眼中除了醋意,更有一点沈知微从未见过的——不安。
深藏的,不动声色的,唯独在她面前才显露出来的,怕被失去的惶然。
沈知微看着他,心头一软,仿佛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皇上你又吃醋啦。”
萧凛之冷哼一声,眼角却终于弯了。
“朕哪有。”
“有。还委屈。”
她笑着捧住他脸颊,像哄小孩般,一口一个轻吻:“不许想那么多。”
他听得喉头滚动,眼神慢慢由转为炽热,忽然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走到榻前,低头抵住她额心:“那你今晚……就留在朕怀里,哪里也不许去。”
沈知微脸微红,嗓音却极轻:“……那皇上,别抱太紧,臣妾喘不过气来。”
“朕就喜欢你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哑声一笑,将她按进被中,掖紧被角,将她整个人箍进怀里,一寸不留。
“知微,朕不许你喜欢旁人。”
“朕不许你提别人好。”
“你只能是朕的。”
她轻轻应着,眼睫扑扇,呼吸交缠。
这一夜,她被他“软禁”在怀,动弹不得,连翻个身都不行。
可她也不挣。
他不放,她就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像一方私藏的宝物,藏在心头,贴在梦里。
窗外夜色如墨,榻上气息交融。
这一夜,他吃尽了醋,也占尽了她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