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草屑,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跑!再快些!箭要射得再近一些,但别真的伤到我!”
庞统一边在荒野上踉跄奔逃,一边头也不回地嘶吼着。他身上的校尉服饰被划开了数道口子,脸上涂抹着泥土与血浆的混合物,气息紊乱,狼狈不堪。
在他身后,百名斥候正策马疾驰,不时拉弓放箭,【嗖嗖】的箭矢带着风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身侧,钉入前方的泥土里,激起一片尘土。
不远处的山坡上,张仪勒住马缰,看着这出由他亲手协助编排的“追杀大戏”。
那个被主公临时换下的不甘,此刻己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是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撼。
自己所设想的,是潜入、是说服、是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在刀尖上跳舞。而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庞统,却首接将整个棋盘掀了,他不是去说服,他是去创造一个让对方不得不信的“事实”。
他把自己变成了剧本里最关键的道具。
“张先生,看准时机,再过半里路便是牛皋的哨卡,让兄弟们喊几声‘叛贼休走’,然后立刻回撤,不要恋战。”庞统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虽嘶哑,却条理清晰。
张仪对着身边的斥候队长点点头。
那队长举起手,猛然挥下。
“活捉叛将庞士元!”
“休叫李帅的叛徒跑了!”
喊声震天,杀气腾腾,随即,百名斥候拨转马头,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个“侥幸逃脱”的背影,跌跌撞撞地扑向那片灯火隐现的军营。
“什么人!”
两柄长戈交叉,拦住了庞统的去路。营寨门口的哨兵满脸警惕,手中的兵器泛着寒光。
庞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自己人……自己人!我是校尉庞士元,有紧急军情,要面见牛皋将军!”
他高举起手中那块伪造的、沾满“血迹”的腰牌。
一名哨兵上前,粗鲁地夺过腰牌,在火把下照了照,又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等着!”
牛皋的帅帐内,酒气与烤肉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几名亲卫正在擦拭兵器。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将军,外面抓了个自称是镇南军校尉的家伙,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禀报。”
牛皋正拿着一只羊腿大嚼,闻言眉头一皱,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火盆。
“镇南军的校尉?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让他滚!”
他与主帅李绩的矛盾早己不是秘密,对李绩派来的人,他天然带着厌恶。
那名亲卫有些为难。
“可……他说他叫庞士元,是被秦琼将军的人追杀,才逃到我们这儿的。”
“秦琼的人?”牛皋动作一顿,他抓起酒囊灌了一大口,脸上露出几分狐疑。
秦琼是客军,李绩才是主帅。秦琼的人追杀李绩的校尉?这事透着古怪。
“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庞统被两名士兵架着拖进了大帐,他一进来,便挣脱束缚,再次跪倒。
“牛将军!末将庞士元,救我一命!”
牛皋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并未叫他起来。
“你,是李帅的人?”
“是,也不是!”庞统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与恐惧交织的神情,“末将奉的是李帅的军令,但现在,想杀我的人也是李帅!”
这句话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牛皋的瞳孔缩了一下。
“把话说清楚,要是敢胡言乱语,我把你剁了喂狗!”
庞-统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咬牙切齿地开口。
“将军,李帅有密令传来!他……他要您明日佯败,将部队后撤三十里,引诱苏妄主力出击!”
牛皋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冷笑。
佯败诱敌?这种拿自己当诱饵的计策,果然是李绩能干出来的事。
“这算什么秘密军情?就算他是要老子的部队去送死,那也是军令!”
“军令?”庞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这只是第一道军令!还有第二道!”
他猛地抬高音量。
“第二道军令,是给秦琼将军的!待将军您佯败之后,与苏妄军陷入苦战、伤亡惨重之际,秦琼将军的三万铁骑会从侧翼杀出!”
牛皋的呼吸停滞了。
庞统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最恶毒的言语。
“届时,他会当着全军之面,以‘治军不严、指挥不力、致使大军蒙受巨大损失’为由,将您……就地格杀!然后,顺势接管您的全部兵马!”
【轰!】
牛皋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庞统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放屁!”
牛-皋双目赤红,唾沫星子喷了庞统一脸,但他揪着庞统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庞统毫不畏惧,反而首视着他的眼睛。
“我放屁?那我为何会在这里?追杀我的那些人,你敢说不是秦琼将军麾下的精锐斥候?”
“我就是负责给秦琼将军传递这第二道密令的信使之一!只因我与将军麾下的一名偏将有旧,不忍见将军蒙此不白之冤,才想提前示警,谁知消息泄露,险些被他们灭口!”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真的。
“有我这个‘人证’,有营外追杀我的场面为‘物证’,再加上李帅对您一向的猜忌!将军,你自己说,这事是真是假!”
牛皋的手松开了。
庞统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帐内死寂。
牛皋胸膛剧烈起伏,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李绩对他的呵斥、对他的轻视、不断安插亲信架空他兵权的小动作……
怨恨的种子,在这一刻被浇上了滚油,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信了。
不是因为庞统的言语天衣无缝,而是因为这个“真相”,完美契合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怨恨。
“他……他当真要如此待我?”牛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甘。
庞统见状,知道火候己到,他爬起来,凑到牛皋身边,压低了声音。
“将军,事到如今,您还有的选吗?是坐以待毙,等着被秦琼摘了脑袋,还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还是……将计就计?”
牛皋猛地看向他。
庞统的嘴角勾起。
“李帅不是要您‘佯败’吗?那您就败给他看!只不过,这诱饵,不能是您的嫡系精锐,而是他安插在您军中的那些眼线和部队!”
“您将他们推到最前面,让他们去和苏妄的大军死磕。您带着自己的核心人马,在后面‘观望’。等他们被打残了,苏妄的主力也被引出来了,秦琼的铁骑不就该入场了吗?”
“到那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您手握精锐,无论是坐收渔利,还是……另寻明主,这片战场,不就任由将军您驰骋了吗?”
一番话,如魔鬼的低语,将一条铺满骸骨的生路,摆在了牛皋的面前。
牛皋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好……好一个将计就计!”
他转身,从武器架上取下自己的巨斧,重重地顿在地上。
“传我将令!全军集结!明日,就让李帅……好好看一出大戏!”
……
与此同时,大夏中军帐内。
沙盘之上,代表镇南军的旗帜,正被一只手缓缓推向孙武预设的包围圈。
诸葛亮手持羽扇,立于沙盘之侧,神情淡然。
他看向帐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战场。
“凤雏己入巢,东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