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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海市警署的灯火彻夜未熄，如同风暴中飘摇的孤舟。档案室的血腥味尚未散尽，阿亮冰冷的遗体被白布覆盖着抬走，留下满地狼藉和刻骨的悲愤。技术科的人如同工蚁般忙碌，试图从那半张染血的日文残信、烧焦的纸灰、以及阿亮指甲缝里提取的假发丝和珊瑚碎屑中，榨取出哪怕一丝有价值的线索。
周立仁像一头被困的怒狮，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码头的洪门凶杀案（黑皮阿西）、账房钱贵的离奇死亡、警局内部的遇袭、灭绝人性的“标本”计划……重重迷雾如同铁链般缠绕着他，而那个戴着粟色假发、鞋底可能沾着珊瑚碎屑的幽灵杀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鹭海的夜色风雪中。
“查！所有日侨开的假发店、洋行货栈，还有鼓浪屿那些给洋人太太服务的精品店，一家家给我筛！重点查近期购买过粟色短款假发的记录！”周立仁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愤怒而沙哑，“技术科那边，信纸复原有进展吗？”
副手老陈摇摇头，脸色晦暗：“信纸烧毁太严重，残留的日文只有‘支那水厂’几个字清晰，那个模糊的印章……技术科老李说，像是半个‘特’字，也可能是半个‘藤’字，无法确定。阿亮指甲缝里的假发丝，确认是人造纤维，染料成分很普通，来源很难追查。珊瑚碎屑……和鞋跟里的成分一致，但同样无法锁定具体出处。”
线索似乎再次陷入僵局。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剩下鼓浪屿的美华鞋庄，以及那个手腕可能带有莲花刺青的苏婉清。
方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面前摊着几张现场照片和证物记录。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米色开司米毛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刻意收敛了那份过于锐利的锋芒，显得温婉沉静。她正对着一个小巧的梳妆镜，仔细地将一对莹润的珍珠耳环戴好。镜中的她，眼神却冷冽如冰。
“周探长，”方蓉放下镜子，声音平静，“假发这条线，范围太大，大海捞针。美华鞋庄，必须再去一趟。老板娘是见过苏婉清的活线索。而且……”她拿起那张从围墙边发现的、带有莲花纹路的硬陶碎片拓片，“洪门的‘清水莲’，出现在案发现场绝非偶然。鼓浪屿是万国租界，也是洪门某些堂口活动频繁的地方。我去碰碰运气。”
周立仁停下脚步，看着方蓉：“太危险了！苏婉清或者那个杀手可能就在鼓浪屿！而且洪门……”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碰运气’。”方蓉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温度的笑意，“我现在的样子，像个去鼓浪屿买鞋的普通太太，总比你们一群大男人穿着警服去盘问要好。放心，我会小心。”她站起身，将一个小小的牛皮手袋挎在臂弯，手袋里装着必要的工具和那缕关键的假发丝。“警局这边，就拜托你了。技术科有任何新发现，立刻通知我。”
周立仁看着她沉静而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阻拦。他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镶嵌着螺钿的勃朗宁M1906“掌心雷”手枪，塞进方蓉的手袋里：“带着防身。让老刘送你去码头，他在外面等着。记住，有任何不对，立刻撤！”
“嗯。”方蓉没有推辞，握紧了手袋。
风雪中的鹭江，波涛翻涌，灰蒙蒙一片。渡轮破开浑浊的江水，摇晃着驶向对岸那片被殖民建筑覆盖的岛屿——鼓浪屿。方蓉站在船舷，江风带着刺骨的湿冷灌入衣领。她望着岛上那些风格各异、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冷清的洋楼别墅，红砖尖顶掩映在常绿乔木中，仿佛一个精致而冰冷的牢笼。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罪恶滋生的温床。
美华鞋庄坐落在鼓浪屿一条相对僻静却颇有格调的街道上。店面不大，橱窗擦得锃亮，陈列着几双做工精致的皮鞋。门楣上挂着古色古香的木匾。店内弥漫着皮革、鞋油和淡淡的檀香气息。
方蓉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老板娘是个西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合体的墨绿色锦缎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软尺，半蹲着为一位背对着门口、坐在高脚凳上的太太量脚。
那位太太穿着昂贵的紫貂皮大衣，戴着宽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她微微侧着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太太，您稍等，马上就好。”老板娘声音温软，带着职业化的笑意。她抬头看到方蓉进来，立刻热情招呼：“这位太太，您请随意看看，招呼不周，稍等片刻就好。”
方蓉微笑着点点头，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店内陈设，最终落在了那位墨镜太太的脚上。她穿着店里最新款的黑色小羊皮高跟鞋，鞋型优雅。方蓉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鞋跟底部——那里，果然镶嵌着几粒细小的、颜色独特的粉橙色珊瑚碎屑，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的心微微一提，但面上不动声色，假装被旁边货架上的一双米白色皮鞋吸引，拿起一只仔细端详。
老板娘量完墨镜太太的脚，记录下尺寸，站起身笑道：“太太，您这双鞋是上个月三号订的吧？和林博士太太的款式一模一样呢，都是我们师傅最拿手的‘踏雪寻梅’款，穿着又稳当又显气质。”
墨镜太太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老板娘并未察觉，继续热情地说：“不过呀，您二位太太的品味还是有点小区别的。林太太选的是碎星形的珊瑚镶在鞋跟，看着更活泼些。您选的这月牙形的呀，更显典雅贵气！”她说着，还拿起旁边一双样品鞋，指着鞋跟处不同形状的珊瑚镶嵌给方蓉看，仿佛在寻找认同。
方蓉适时地放下手中的鞋，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羡慕和攀谈意味的笑容，看向墨镜太太：“是吗？林博士太太也喜欢这款？看来老板娘的手艺真是名不虚传。月牙形确实别致，衬得太太您气质更好了。”她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墨镜太太的手腕。
就在老板娘转身去拿鞋油，墨镜太太似乎因为被提及“林太太”而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墨镜镜框的瞬间——
方蓉的瞳孔骤然收缩！
墨镜太太的袖口因为抬手的动作微微下滑了一寸！就在那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一抹鲜艳的红色刺青，如同滴血的烙印，清晰地映入方蓉的眼帘！
那刺青的线条古朴流畅，形态舒展——正是一朵盛开的、完整的莲花！花瓣的尖端微微上翘，形态与档案室拓片上的“清水莲”暗记、围墙碎片的莲花纹路，分毫不差！
洪门堂主之女的标记！她果然在这里！她就是苏婉清？还是……那个戴着假发的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