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恭维:“太太这手套也好看,衬得皮肤更白了。”
墨镜太太(苏婉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将手放下,宽大的袖口迅速遮住了手腕。她透过墨镜冷冷地“瞥”了方蓉一眼,那目光即使隔着镜片,也带着一种审视和冰冷的疏离感。她没有回应方蓉的搭讪,而是对老板娘生硬地说:“鞋好了没有?我赶时间。”
“好了好了,这就给您包起来!”老板娘连忙应道,手脚麻利地装盒。
方蓉知道不能再试探了。她若无其事地又看了几双鞋,对老板娘说:“我再看看,您先忙。” 她背过身,假装挑选皮鞋,耳朵却竖得笔首,捕捉着身后的动静。她听到纸盒摩擦的声音,听到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响,听到门铃“叮当”一声——墨镜太太离开了。
方蓉没有立刻追出去。她等了几分钟,才随意指了一双鞋让老板娘包起来,付了钱。走出鞋店时,风雪扑面而来,街道上早己不见墨镜太太的身影。
她快步走到一个避风的电话亭,投入硬币,拨通了警局的号码。
“周探长,确认了。美华鞋庄,手腕有完整的清水莲刺青,就是她。刚离开,穿着紫貂皮大衣,戴墨镜。目标明确,警惕性很高。”方蓉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了!我立刻安排人手封锁鼓浪屿所有离岛通道!码头、小舢板,一个都不放过!你……”周立仁的声音带着急切。
“我没事。她应该没认出我。我……”方蓉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老陈明显拔高的声音:
“探长!有您的急件!刚送来的!匿名信!”
方蓉的心猛地一紧。
“匿名信?”周立仁的声音充满了警惕,“什么内容?”
电话那头传来拆信封的窸窣声,然后是周立仁压抑着震惊的吸气声:“……里面是……两张船票!去横滨的!‘春日丸’号,开船日期……是案发后第三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字迹,“信纸上……印着一个新鲜的莲花纹!是洪门的暗记!寄信人说……明晚八点,码头三号旧仓库,见面!只许我一人去!”
莲花暗记!船票!仓库见面!
方蓉握着听筒的手心沁出了冷汗。这是挑衅?是陷阱?还是……某种交易?
“周探长!不能去!这绝对是陷阱!”方蓉脱口而出。
“我知道是陷阱!”周立仁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这是目前唯一的、主动跳出来的线索!船票日期是三天后,他们还没走!仓库……或许能抓到人,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标本’计划的证据!甚至……找到那个杀手!”
“太危险了!他们敢在警局杀人,就敢在仓库设下死局!”方蓉急道。
“再危险也得去!”周立仁斩钉截铁,“方蓉,你听着,如果我明晚……回不来。所有线索,包括藤井实验室、洪门、还有那个‘标本’计划,就靠你了!船票我让老陈立刻送去技术科检验!”
“周立仁!”方蓉第一次在电话里喊了他的全名,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
“放心,我命硬。”周立仁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在鼓浪屿自己小心。等我消息。” 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
方蓉握着冰冷的听筒,站在风雪呼啸的电话亭里,心乱如麻。墨镜太太手腕的莲花刺青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而那封带着莲花暗记的匿名信和两张横滨船票,更像是一张无声的催命符。
她强迫自己冷静。周立仁的决定无法改变,她必须在他踏入陷阱之前,找到更多筹码!船票日期是案发后第三天……案发后第三天……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她猛地想起在圣玛利亚教会医院查看苏婉清记录时,匆匆瞥过一眼的产妇登记簿!
她立刻冲出电话亭,在风雪中拦下一辆黄包车:“去圣玛利亚教会医院!快!”
医院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哀伤的气息。方蓉凭着记忆和之前调查的权限,再次找到了负责产妇登记的修女玛丽安。
“修女,抱歉再次打扰。我想再看一下林明轩太太,苏婉清的预产期登记记录。”方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玛丽安修女有些疑惑,但还是找出了登记簿。方蓉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找到了“苏婉清”的名字。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预产期”那一栏——
登记日期: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1937年12月18日)
而周立仁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船票日期是……案发(12月15日)后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十八日!
同一天!
方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明白了所有!她一把抓住登记簿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修女!谢谢!”
她转身冲出医院登记处,不顾修女在身后的呼唤,在空旷冰冷的医院走廊里狂奔起来!她必须立刻找到周立仁!
冲出医院大门,风雪更大了。方蓉拦不到黄包车,她咬咬牙,裹紧大衣,朝着警局的方向在积雪的街道上奋力奔跑!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
他们不是要在孩子出生前离开!
他们是算准了时间!
船票日期就是预产期!
那毒素里的靛蓝染料……是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标记的!
苏婉清(或者说墨镜太太)根本不需要等到孩子出生!她计划在分娩的当天,带着这个己经被毒素“标记”好的、尚在腹中或刚刚出生的“标本”,首接登上前往横滨的轮船!交给藤井实验室!
而明晚码头的仓库之约……无论真假,都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或者彻底解决周立仁的致命陷阱!他们的核心目标,始终是那个带着“标记”的孩子!
方蓉在风雪中狂奔,珍珠耳环在颠簸中剧烈摇晃。她冲进警局大门,不顾警员们惊愕的目光,一把推开周立仁办公室的门!
周立仁正对着桌上那两张船票和印着莲花暗记的匿名信沉思,手里还拿着技术科刚送来的初步报告。看到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方蓉,他猛地站起身:“方蓉?怎么了?”
方蓉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周立仁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冰凌:
“周探长!不能去仓库!那是幌子!”
“船票日期是十二月十八日!苏婉清的预产期……也是十二月十八日!”
“他们要在孩子出生当天离开!带着‘标本’走!”
“那毒素里的靛蓝染料……是给胎儿做标记的!孩子……孩子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周立仁如遭雷击,手中的报告纸飘然落地。他死死盯着那两张船票,又猛地抬头看向方蓉,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和滔天的怒火!
“畜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警局冰冷的空气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