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炼油厂的硫磺味,方蓉攥紧船票的手掌在汗水中浸出"1903"的油墨。她望着东渡港栈桥上晃动的探照灯,三日前周立仁用血绘的地图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嵩屿港第三泊位的废弃糖厂,此刻正被十五名日本宪兵把守。
"方小姐,该下船了。"穿粗布短打的船工突然开口,掌心亮出半枚鎏金纽扣——正是通商银行劫案现场遗失的缠枝莲纹扣。方蓉的指尖刚触到藏在旗袍开衩处的柳叶刀,船工己压低斗笠:"周探长在糖厂地窖留了东西。"
午夜的高雄港码头,浪涛拍打着生锈的龙门吊。方蓉贴着糖厂外墙的阴影移动,军用皮靴的脚步声在铁皮屋顶激起回响。她突然蹲下身,月光照亮了墙根处新刻的箭头标记——用硝石粉画就,遇潮气会微微发亮,这是警校教材里的追踪暗号。
地窖铁门被三道铁链锁死,锁孔里结着蛛网。方蓉正要掏出开锁工具,忽然瞥见门轴缝隙卡着片枯叶——叶脉间残留着周立仁惯用的英雄牌墨水。她将叶片浸入随身携带的碘酒,渐渐显出一行小字:"台风眼在圣母像后"。
糖厂顶楼的圣母石膏像布满弹孔,右眼窝里塞着团油纸。展开是半张《台湾日日新报》,1936 年 9 月 25 日的航运版被红圈标注着"春日丸检修完毕"。方蓉的指甲划过报纸边缘,嗅到淡淡的鱼肝油气息——与金库暗门痕迹相同的防腐剂。
突然,楼下传来铁器碰撞声。她闪身藏进废弃的蔗糖压榨机,透过齿轮缝隙看见五名浪人正搬运木箱。为首的刀疤脸掀起和服下摆擦汗时,露出大腿内侧的黑龙刺青——正是那日在鼓浪屿追击过的"十八大哥"成员。
"这批货天亮前要送上潜艇。"刀疤脸踢了踢木箱,日式汉语夹杂着闽南腔调。木箱缝隙漏出的不是金条,而是印着"台北帝国大学"字样的玻璃器皿。方蓉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些曲颈烧瓶的形制,分明是培养细菌用的科赫式装置。
浪人离开后,方蓉用发簪撬开木箱。试管架上的标签用德语写着"鼠疫杆菌-YERSINIA PESTIS",冷藏格里的豚鼠尸体发黑。
她突然想起穿越前读过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调查报告》,胃部泛起阵阵恶心。
地窖深处传来婴孩啼哭。循声撬开暗门,二十余名台湾妇女被铁链锁在笼中,手腕烙着"实验体-1903"的编号。最年长的孕妇突然拽住方蓉衣角,从发髻里摸出枚生锈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周立仁的警员编号。
"穿西装的探长三天前来过。"孕妇的闽南语夹杂着日语词汇,"他让我们记住糖厂通风管走向..."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她呕出的黑血里飘着棉絮状物质,正是鼠疫杆菌感染的典型症状。
方蓉割断铁锁的手在颤抖。当她引导最后一名妇女钻进通风管时,糖厂突然灯火通明。三十米高的甘蔗渣堆后转出渡边美子,她手中的南部式手枪顶着周立仁的太阳穴,男人警服上的弹孔己凝成褐色的血痂。
"用细菌样本换你的英雄。"渡边美子踢翻脚边的铝制手提箱,箱体红十字标志下印着"国际医疗协会"的英文缩写。周立仁浮肿的眼皮下闪过微光,被反绑的双手突然比出警用暗语——右手三指蜷曲,代表"三号方案"。
方蓉抛出手提箱的刹那,周立仁猛然后仰。他口中射出的刀片精准切断渡边美子的扳机弹簧,这是警校传授的"齿间藏刃"绝技。
混乱中,方蓉扑向最近的蒸汽阀门,滚烫的热浪裹挟着蔗糖渣喷射而出,在月光下形成遮蔽视线的金色烟幕。
"去二号泊位!"周立仁嘶吼着扔来钥匙串,自己却被宪兵刺刀逼入火场。方蓉在狂奔中辨认出钥匙柄的刻痕——"春日丸轮机舱,1903 号储物柜"。
伪装成运煤船的"春日丸"底舱,1903 号储物柜里锁着牛皮信封。
泛黄的电报纸上写着:"大本营密令:甲午余金用于华南防疫,昭和十一年西月。"方蓉的手帕捂住口鼻,依然被刺鼻的药水味呛出眼泪——这是用于尸体防腐的甲醛丙二醇混合液。
底舱突然传来日语喝令。方蓉钻进巨型蒸汽锅炉的检修口,指尖触到内壁的刻痕。火柴光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周立仁的字迹与新鲜血印:"黄金熔铸成医疗器械,混在圣十字会援华物资中。"
锅炉外响起金属碰撞声。透过观察孔,她看见渡边美子正指挥水手搬运印着瑞士国旗的木箱。撬开的箱体内,听诊器与手术钳的镀层在煤油灯下泛着不自然的赤金色——这是混入铜锌合金的黄金特有的光泽。
汽笛突然长鸣,潜艇漆黑的轮廓在舷窗外浮现。方蓉撕下裙裾包扎被铁锈割伤的小腿,却摸到周立仁不知何时塞进她口袋的怀表。
表盘玻璃内侧用血画着等高线地图,高雄寿山上的某处洞穴被标红,旁边标注着"鼠疫菌母本"。
爆炸声从轮机舱传来时,方蓉正顺着锚链滑向救生艇。回望起火的"春日丸",她看见周立仁站在驾驶舱舷窗前,用摩尔斯电码打出的最后讯号在浓烟中明灭:"黄金即罪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