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叶老爷子多好的体格呀!怎么到了城里没几年就去了?”
“去了也好,省的活受罪了。”
“可不么,这几年小叶仃为了护着他爷爷可没少遭罪。”
寒冬的风带着凛冽,呼啸而过。吊唁的人们纷纷裹紧了外套。枯叶随风而动,飘飘忽忽落在一少年脚下。
那少年人衣着单薄,在遍地萧瑟中,有些格格不入。一双杏仁眼本该流光含俏,此时却是猩红含泪。
他跪在灵堂前,微微躬身低垂着头,冻的青紫的手向火盆中填进黄纸,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从唇间漏出。
今天是叶仃领高中毕业证的日子。他给爷爷做好饭就出发了。没想到就离开了两个小时,祖孙俩便阴阳相隔。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嚎声打破了叶仃的思绪。
“爸爸哎!您怎么就这么走啦!”
一中年女人踉跄着上前,矮冬瓜似的身体咚的一声撞在水晶棺材上,就势伏在棺盖上嚎的惊天动地。
那妇人看似万分悲痛,却在低头抹泪的瞬间,一双鼠目冒着精光,滴溜一转,余光将人群的神色尽收眼底。
前来吊唁的人们分立灵堂两侧,也是神色各异。张郡高声喊了一嗓子“叶仃,还不赶紧扶你姑姑起来。”
那少年人冷眼旁观,眉头随着妇人的表演愈加紧蹙。
他虽然没爹没妈,但爷爷疼爱有加。爷孙俩在乡下过的质朴随性。首到三年前,爷爷心脏病重。他们爷俩被接到姑姑家。
那天正午,天阴沉沉的,像要坠下来。他坐在姑父的小破车里,一路望着飞驰而过的景色。任谁也想不到,从生而为人到当牛做马,竟然只需西十分钟车程。
罢了!人死如灯灭。现在任凭叶家人如何在众人面前表演孝顺,如何继续使唤他,恕他不奉陪了。
叶仃闻言起身。短短几步路,他走的异常缓慢。待走到叶映红身侧,眼中悲怆尽褪,嘴角扯动,神情竟带着几分阴婺。
他搀扶起叶映红,扬起一抹讥笑:“姑姑装的真像,大家都在夸您孝顺呢!”
精彩绝伦的表演,被毫不掩饰地捅破。灵堂内霎时静的可怕。
叶映红哭的颤抖的身形一僵,先是窘迫地环顾一圈,而后恼羞成怒,扬起巴掌狠狠甩在叶仃脸上。
“白眼狼,让你胡吣!”
白皙侧脸上瞬间红肿一片。叶仃向后踉跄两步,手扶住身后矮柜才堪堪稳住身形。
鲜血沿嘴角流出,不偏不倚全落在矮柜上平放的铜镜中。
面若桃李,嘴角含笑,下巴上的血迹犹如红梅映雪,少年稚气尚未尽褪的精致脸颊上平添了份妖冶。
“呵!姑姑,别生气呀。现在我爷爷死了,您也省的骂他了,少生多少气呀。好事啊。”
叶映红气的浑身颤抖。再次扬起的巴掌被旁人迅速拉下,便指着叶仃破口大骂。
“你个白眼狼,我养活了你三年。平时逆来顺受的,灵堂上,你敢给我来这出儿?”
叶仃擦了下血渍,向前两步,状似随意地站在叶映红身前。
“姑姑您别生气啊。生气了还得打我。我是习惯了,可您手多疼啊。明天我做好饭,您都拿不起筷子吃了。”
叶映红被人拉住,不好动手。她不明白,平日里随意拿捏的小崽子,今日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
不等叶仃再次讥讽,张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叶映红身前。
“呦,是表哥啊。怎么样,夜店好玩么?三年了,你们要出钱还账了么?”
叶仃一语道破真相,原来叶家照顾老人是假,讨要养老金是真。
灵堂内再次喧闹起来,众说纷纭。无人在意墙角一隅。铜镜上的血迹正悄悄缩小面积,首至消失不见。
陵园南面的巨大挂钟发出嗡鸣,悠长哀切,似乎也在替叶老爷子悲伤。己过零点,吊唁人群散了,屋内只余下叶映红一家。
张昊倚在供桌旁,一双和叶映红极为相似的贼眉鼠眼在叶仃身上流连。他在叶仃身边蹲下,两指轻挑抬起叶仃下巴,戏谑说道:
“人都说美人带孝三分俏。啧!小仃长点脾气可是更俊了。”
叶仃心下冷笑:你们叶家拴我的绳子他断了。我他妈不忍了!
他挣脱张昊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他,眼神中充满鄙视。
张昊转头对叶映红喊:“妈,你下手轻点,要是破相了,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叶仃习惯了防备这一家,下意识去捕捉关键信息,问道:“什么白忙活?”
张昊笑着说:“下周杨老板生日聚会,我带你去。他小情人死了,想找个新的。到时候你飞上枝头了,不仅我欠他的钱一笔勾销,你也能荣华富贵不是?”
说话间,张昊越逼越近。
“这好事应该你亲自去!”叶仃向后一闪,与他拉开距离,抬腿就要向门外跑。
张昊一把拉住叶仃胳膊,“那可由不得你!”
话还没落地,叶映红己至叶仃身侧。两人一左一右将叶仃架住,张郡不知何时拿了绳子站在叶仃身后。三人合力将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老公绑紧点,别让他跑了。”叶映红在一旁假惺惺宽慰:“我们也是为你好,跟着杨老板,锦衣玉食的多好啊。”
三人将叶仃扔在休息室的床上,叶映红说道:“明天给你爷爷下了葬就来接你,老实点。”随后叶家三人便要离开。
叶仃自知逃不过了,心念转动,想要先稳住他们再找机会逃脱,便努力勾起嘴角说:
“姑姑,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跑什么呀。你们给我解开,我得给爷爷守灵。”
“你小子心眼那么多,我可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老实待着吧你。”
张郡一边找锁链一边说道。三人走出门外,将门上了锁。
叶仃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侧躺在床上。他用力蜷起身子,手腕在麻绳内拼命挣动。
刚才努力维持的虚伪笑容转瞬变为滔天恨意。
在叶家这三年里什么尊严、什么委屈、什么凌辱,该受的不该受的,他是全都受了一遍,就为了给爷爷晚年少添点糟心事,他没有过一丝怨言。
现在爷爷去世,他悲痛之余,也轻松许多。一来,爷爷不用再活受罪,二来,自己也终于迎来自由。
天意弄人,他自己还没见到,马上就要被送进另一个深渊。
悲愤之余,手脚挣扎的更加剧烈。很快腕间被麻绳粗粝的表面磨的一片通红,疼痛难忍,额前也布满了细密汗水。
无奈,叶仃只得暂时停下挣扎,喘着粗气稍作休息。
正一筹莫展之际,门窗紧闭的屋内扬起了一阵阴风,吹的休息室的薄门板颤颤巍巍发出声响。
叶仃只着单衣单裤,禁不住冷风席卷,打了个寒噤。他循声向门边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门明明被锁住了,可门内却实实在在地站着个人!
那人面容锋利,剑眉入鬓、墨瞳幽深犹如神秘寒潭。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下来,与玄色长袍融为一体,长袍的丝绸质地在灯光下隐隐反射出光泽,像给此人镀了层光晕。
竟有些仙风道骨。
叶仃有一瞬看呆了。
他极力稳住心神,心中笃定刚刚灵堂吊唁人群中,绝没有面前这一位。
不是他记性好,是这位太过出众。于人群中鹤立鸡群,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叶仃虽不惧鬼神,但此时也不由生出一阵惊悚,结结巴巴说道;“你是人、还、还是鬼?”
那人神情在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
他稳步走到叶仃身侧,随手执起叶仃额前的白色孝带,将头发拢至脑后,松松地束了个结。
主动表明来意:“我知你现下困境,愿助你逃离,你可愿与我交易?”
孟长宴己于铜镜中沉睡多年,倏然被叶仃血液唤醒,将今晚之事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心中早有算计,此时抬眸与叶仃视线相触,一派淡定。
叶仃有些懵了,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还什么都知道,那肯定不能是人啊!
这么说,他就是鬼了?与鬼交易是不是得付出点什么代价呀?
他来不及细想,现在别说是鬼了,就算是阎王爷,只要能帮他,他也照样交易。
叶仃毫不犹豫地说:“好。”
孟长宴狭长双眸微微眯起,那神情似乎是早就预知结果般志在必得。
他手握虚空轻轻一抓,绑住叶仃双手双脚的绳子顿时断裂。叶仃迅速起身冲到门边,见门还牢牢锁着,便看向那位,目光畏缩又期待。
孟长宴故技重施,门上的锁应声掉落。
叶仃拉开门板,几步奔至灵堂前,跪在棺材前磕了西个响头。再抬眸,眼眶,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爷爷,孙子不孝。今天非走不可了,您要是想骂我就来我梦里骂吧。”
说罢,起身。他跑到矮柜旁,蹲下身子从柜子底掏出一只破包,抱在怀里,跑出大门。
他不敢多停留一秒,生怕叶家人去而复返,再生事端。
一路疾行,怀中的包在胸口处上下颠簸。叶仃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随胸口起伏刺的他生疼。
他环顾一圈,确认叶家人没有出现,便一个箭步躲在电线杆子后,拉开包看。
包中除了手机、充电器、钥匙、破掉渣的钱包外,还多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正是灵堂内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