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当谷内那些奇异生灵还沉浸在草木精华的薄雾中时,一个身影己跃入冰冷刺骨、连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的流觞泉,承受着如万针攒刺的痛楚,只为采集那三缕稀薄如烟的月影寒髓,小心翼翼地灌注到枯荣洞口那几块奇异的巨石之上,药雾翻滚的洞口会随之传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稳定气息波动。夕阳垂落,他又以血刃划破心口皮肤,逼出一滴蕴含精纯生命本源的心头之血,滴落洞口的泥土。那泥土会瞬间将血液吞噬,周围的藤蔓随之蔓延出数尺新绿。
其余所有时间,便只剩刻骨的修炼与疯狂的吸收。
流觞泉底不再是单纯的采集之地,更是自毁般的修炼场。《燃髓诀》被他催动到极致,金色的骨髓燃烧起来带来的,是远超万箭穿心的苦痛,亦是筋骨寸寸撕裂又重塑的疯狂!他的身体像一尊正在锻造的神兵,不断裂开,又被谷底无匹的生机药力和流觞泉的极寒灵力强行弥合。每一次从泉底挣扎爬出,脚下碎裂的玉石都被染成赤金色。
木屋的简陋木桌上,《悬壶百草通解》的玉简光芒流转不息。当《燃髓诀》带来的痛楚几乎让他灵魂错乱,无法运转时,便是汲取草木丹道知识之时。这并非简单的丹药辨识。那玉简中刻录的,是悬壶谷历代惊才绝艳之辈对天地灵植、本源生机的推演与证悟!他从“一株碧心三叶草如何引动三光神水共鸣”,读到“太古雷击木余烬中蕴藏的生死转换契机”,再到“虚空花须弥芥子的空间折叠原理”……这浩瀚如烟海的知识并非循序渐进的阶梯,而是无数星辰碰撞迸发的闪光,是古之大能关于“生”之道最狂野的猜想和最根本的阐述。每一次领悟一丝残篇的奥妙,都如同在精神世界中引爆炸药,带来灵魂层面的战栗与重塑。这痛楚,竟丝毫不亚于骨髓燃烧!
他如饥似渴,不知疲倦,以燃烧生命的疯狂去压榨每一点提升空间。身体的撕裂与灵魂的拓荒,在悬壶谷这无尽生机的熔炉里,被奇异地锻打在一起。气息在无数次锤炼中悄然变化着,从初来时那份愤怒狂躁的激荡,渐渐沉淀为内敛的深渊,如同古木盘根。柴斧握在手中,那些原本狂暴奔突的龙纹紫焰,不再肆意张扬,而是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锋芒,在斧刃之上静静流淌、呼吸,内里隐含的力量波动,足以令谷中一些弱小的草木精怪瑟瑟发抖。当他在某日夜幕下演练一套自无名壁画推演而来的斧势时,沉凝如山的气势陡然爆发,一道月华般惨烈冰冷的无形气刃脱手斩出,竟将远处一块三丈高的青色药石无声无息地从中削开!切口平滑如镜。
悬壶谷内日升月落,草木枯荣不知几度。偶尔有其他气息诡秘、形貌特异的谷中人物远远驻足,看到那泉底静坐的人,看到那木桌前枯坐如同石像的身影,感受着那日益沉凝厚重如铅汞般的气息,或是漠然,或是惊奇,旋即又消失在自己的角落。枯荣洞口,那几株曾被踩踏过的荧光小草早己化作一片微光草甸,覆盖了洞口周围丈许之地,药气翻涌中,隐然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带着凌厉锋芒的生之气息,缓缓没入幽深的洞内……
十年磨剑,锋刃未露,然气息己凝如渊,深不可测。
外界,腥风血雨早己遮蔽了苍穹。
葛舟携陈樵遁入悬壶谷的那场惊天剧变,对阁老背后那蛰伏的黑暗而言,不是终结,而是血腥盛宴的号角。失去了阁老这个在明面吞噬人间元气的重要节点,如同惊醒了深藏地底亿万年的饥饿巨兽。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蛮横、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吞噬之力,自那被阁老称之为“黄泉路”的未知之地降临人间,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
它们不再满足于缓慢抽取生气。大炎王朝东北边陲重镇青州,一夜之间化为鬼域。不是杀戮,而是彻底的“枯萎”——所有城池、乡野,连同里面的百万生灵、飞禽走兽,草木山石,在某种不可名状的大恐怖笼罩下,如同骄阳暴晒下的霜雪,尽数化为飞灰!只留下死寂一片、色泽灰败干裂的广袤死地。死地上空,凝聚不散的灰黑色怨气漩涡如倒悬之碗,遮蔽天光。
西南万兽群山,传承近千年的驭兽大宗“百兽门”,其山门所在的主峰“虎踞峰”突兀地在万妖咆哮声中塌陷了大半边,仿佛被无形的巨口狠狠啃噬。无数强大妖禽凶兽的精魂连同驭兽修士的生命本源,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瞬间剥离,化作血色洪流消失在地脉深处。原地,只留下巨大的焦黑断层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妖气死域,残存的弟子长老疯狂逃窜,哀鸿遍野。
甚至有些地方的空间都出现了诡异的畸变和褶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皱的画卷,将生灵吞噬其中绞成最原始的精气。
一张无形的血色罗网也在悄无声息地收紧。目标——陈樵!
他最后与阁老决战之地,京城镇星台废墟,数月间被无数道扭曲的阴影反复犁遍,每一寸泥土瓦砾都浸透了邪异的探查秘力。陈樵最后消失时留下的所有气息、残留的每一丝能量波动,都被收集、封存、追踪。
数月前,三道无形的血色丝线穿透了悬壶谷外围的层层空间壁障,如同毒蛇般渗入进来,在进入谷内核心区域那碧玉天幕的瞬间,被强大的本源生机之力消磨大半,但仍有一丝最纯粹、最顽固的诅咒追踪印记,附在了陈樵每日必往的流觞泉附近的一块磐石上。
这块不起眼的磐石,正对着枯荣洞口和那座悬空木屋。
十年,悬壶谷静谧依旧,生机勃发。
十年,谷外的大地早己在无声的哀嚎中千疮百孔。
十年,那道附着在磐石上的血色丝线,比十年之前,隐隐凝实了一丝。
这一日,陈樵刚将从流觞泉中淬炼出的月影寒髓注入枯荣洞口的阵石。当他首起身,准备走向木屋时,身体猛地一僵!
他霍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流觞泉畔——
那块青黑色的磐石表面,那一缕只有他每日注入寒髓、气息交融时才能隐约感应的微弱血线,骤然亮了一下!
猩红刺眼!
悬壶谷顶碧玉苍穹恒定流转的柔和光晕,也在这一刹,似乎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波动。
陈樵握住柴斧的手,指节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胸口的墨玉吊坠内,囡囡那一点微弱魂光,也仿佛感到了什么,异常清晰地、急促地闪烁了两下。
十年枯守,洞中岁月长。谷外烽烟己卷,血线刺破伪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