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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师侦察营的营区，此刻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军用卡车的引擎嘶吼着喷吐出浓重的黑烟，士兵们粗犷的吆喝声、沉重的装备撞击声、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焦灼而充满力量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柴油、汗水和尘土的味道。高城站在一辆满载铁锹、钢钎、液压顶撑和急救箱的军用卡车旁，卷起的作训服袖子下，是虬结肌肉绷紧的小臂。他正对着花名册扯着嗓子吼，声音沙哑却穿透力十足：
“王二牛！装备检查完没有？……李铁柱！你那组撬棍捆结实点！别半路散了！……下一车，动作快！磨蹭个蛋！前面等着救命呢！”
就在这时，一个穿透嘈杂、带着急切和熟悉感的呼喊声猛地扎进他的耳朵：
“高连长——！”
高城像被电了一下，猛地回头！
只见营区入口处，烟尘尚未落定，吴哲带着一群穿着老A标志性深色作训服、背着鼓鼓囊囊背囊的新兵，正风尘仆仆地狂奔而来。而领头那个在刺目的阳光下站定、喘着粗气、眼神带着点局促又无比坚定望过来的身影——不是那个“孬兵”许三多，还能是谁？！
“许三多？！”高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攥着的清点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纸页在尘土里散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步就跨了过去，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老A不是全他妈坐大飞机去震区核心跳伞玩命了吗？！你……你小子不在天上飘着，跑老子这儿来干嘛？！” 他上下打量着许三多，又扫了眼后面跟上来的成才、吴哲，以及一群同样年轻却眼神热切的脸庞，眉头拧成了麻花。
许三多被高城这一连串的吼声震得缩了下脖子，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小半步，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绞着作训服粗糙的下摆，声音有点闷，却异常清晰：
“老连长，我们……我们是新兵。大队长说……说盲跳太险，没让我们去。上级……上级让我们自己找路子去灾区帮忙……我们……”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向高城，带着一丝恳求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想跟着你们去！你们……收吗？”
高城死死盯着许三多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燃烧着某种他熟悉又陌生的火焰的眼睛，足足有三秒钟。这三秒里，营区的喧嚣仿佛都退潮了。随即，他猛地一跺脚，嘴里爆出一句粗口：
“他娘的废话！来都来了，还问老子收不收？！当老子这儿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呢？！” 他弯腰，一把捞起地上散乱的清点册，看也不看就狠狠拍在许三多怀里，力道大得让许三多踉跄了一下，“赶紧给老子动起来！看见卡车后面那堆东西没？安全帽！手套！自己拿！一人一套！麻溜的！我们马上要去前面最大的塌方点清障开路，晚一分钟，后面救命的物资和医生就进不去！再磨蹭，老子踹你屁股！”
“是！老连长！” 许三多抱着那本硬壳册子，像是抱着什么宝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藏进了两颗小太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卡车后面堆放装备的地方猛冲过去。成才和其他新兵们也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呼啦一下全涌了过去，手忙脚乱却目标明确地抓起安全帽往头上扣，扯着厚实的帆布手套往手上套。
吴哲走上前，对着高城端端正正敬了个军礼，气息微喘但声音沉稳有力：“高营长，老A新兵队，吴哲！带队员前来支援，请指示！”
高城抬手回礼，动作标准，但嘴角却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带着点惯常的“嫌弃”：“呵，老A的少校，屈尊降贵跑我这儿来当搬运工、撬石头？” 话虽如此，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真正的嫌弃，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股主动请缨劲头的认可。他大手一挥，指向己经启动引擎、发出不耐烦低吼的卡车，“少废话！上车！挤不下就挂车斗外面！到了地方，别给老子掉链子！”
“明白！”吴哲干脆利落地应道，转身对着最后几个还在整理装备的新兵吼道，“动作快！跟上！”
许三多第一个利落地翻上了晃动的卡车车斗，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刚坐下，就看见高城那矫健的身影也“噌”地一下跳了上来，手里还抓着一个沾着泥灰的扩音喇叭。高城一脚蹬在车斗挡板上，对着整个蓄势待发的车队，用尽全力吼道，声音压过了引擎的轰鸣：
“都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了！前面路段余震不断，塌方点随时可能二次垮塌！到了地方，一切行动听指挥！谁他妈敢擅自行动、瞎球乱闯，老子第一个收拾他！清障的时候，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注意头顶！注意脚下！别让石头把你小子砸成肉饼！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 各辆车斗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应。
卡车引擎发出巨大的咆哮，整个车身猛地一震，车队如同挣脱锁链的钢铁巨兽，缓缓驶出营区大门，速度迅速提升。
许三多紧紧扒着车斗冰冷的金属边缘，劲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眯起了眼。路边高大的白杨树飞速地向后倒去，化作一片模糊的绿色光影。颠簸的车斗里，尘土飞扬，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没被落下！终于能踏踏实实地为那片受苦的土地、为那些等待救援的人，出一份力了！
高城一屁股坐在许三多旁边，颠簸中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冰凉：“拿着！省着点喝，到了地方不一定有水！” 他拧开自己那瓶灌了一大口，抹了下嘴，侧头看着许三多，声音低了些，“你们老A那些老鸟……真都去跳那个‘盲跳’了？”
“嗯！”许三多重重点头，拧开瓶盖也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林首长，袁队长，齐班长……都去了。飞机刚飞走没多久。”
“操……一帮疯子！”高城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复杂，粗粝的声音里却掩不住那股由衷的佩服和担忧，“那鬼地方，跳下去就是赌命！跟阎王爷掰腕子呢！” 他沉默了几秒，粗糙的大手用力拍在许三多背上，力道不小，“你们几个也别觉得委屈！觉得没去跳伞就不是英雄？扯淡！” 他指着车斗里堆放的破拆工具和急救箱，“清障开路，打通生命通道！转运伤员，抢回一条命就是一条命！哪样不是实打实救命的活儿？干好了，一点不比天上跳下来那帮家伙差！给老子把腰杆挺首了！”
许三多只觉得高城这一巴掌拍得他胸腔发热，他用力握紧了横放在膝上的工兵锹那冰冷的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重重点头：“是！老连长！” 车斗里其他新兵也听到了高城的话，互相交换着眼神，无声地检查着彼此安全帽的系带是否牢固，手套是否戴好。来时路上那份被“留下”的忐忑和茫然，此刻己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股憋足了劲要往前冲的狠劲取代。
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越开越快，路两旁原本稀疏的农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出新鲜泥土断层的山体。远处，灰黄色的烟尘如同不祥的帷幔，低垂在起伏的山峦之间，空气中开始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灾难的沉重气息。
高城猛地站起身，一手抓着车斗顶棚的支架稳住身体，一手举起扩音喇叭，迎着猎猎狂风，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声音如同破空的号角，瞬间盖过了一切噪音：
“都给老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前面就是灾区了！给老子记住——！”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每一个字都如同砸在地上的铁锤：
“我们是解放军——！”
“到了地方——！”
“能多救一个——！！！”
“就他妈给老子多救一个——！！！”
“是——！！！”
车斗内外，震天的怒吼汇成一股磅礴的力量，连沉重的帆布车篷都在声浪中剧烈地鼓荡、颤抖！
许三多迎着扑面而来的、夹杂着尘沙和未知的风，眯着眼望向烟尘弥漫的前方。那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灰色地带，就是战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急救包，冰冷的塑料外壳下，是救命的纱布和药品。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滚烫的胸膛里轰鸣：
老兵们在云层之上，向着地狱冲锋。
我们在大地之上，向着废墟挺进。
路不同，心一样。
都是为了，把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卡车的引擎发出极限的咆哮，庞大的车身在坑洼的路面上疯狂颠簸、跳跃，如同一支离弦的、燃烧着决绝意志的钢铁箭矢，撕裂弥漫的烟尘，朝着那片刚刚经历过山崩地裂、亟待拯救的土地，义无反顾地猛冲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