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那五百块钱带来的轰动，在望角村持续发酵了好几天。
陈家，成了全村人眼中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
以前那些见了面都懒得打招呼的村民，现在老远看见陈家人，都会主动挤出笑脸，热情地喊一声“建国哥”、“秀娥嫂”。
刘秀娥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走路都感觉脚底下生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陈建国的精神头也越来越好，每天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指挥“卫星户”们干活，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他甚至开始琢磨着，等开了春，是不是该把家里的茅草屋推倒，盖一栋气派的红砖大瓦房。
整个陈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蒸蒸日上的氛围里。
然而，天边的乌云，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悄然聚集。
这天下午，村支书李大山，黑着一张锅底脸，急匆匆地找上了门。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那张纸被他攥得紧紧的，边角都起了皱。
“建国，秀娥，你们快出来一下！”李大山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
刘秀娥正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筛选鱼肉，见李大山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迎了上去：“李支书，出啥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唉！”李大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那张纸递了过去，“你们自己看吧。县里……县里来的。”
县里？
陈建国也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和刘秀娥一起，凑过去看那张纸。
陈望舒正在屋里算账，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那是一张印着红头文件的公文纸。
只见纸的最上方，用宋体黑字印着一行大字：
【关于对望角村陈氏鱼丸生产作坊进行联合生产整改的通知】
落款单位，是一个红得刺眼的公章——红旗县食品厂。
刘秀娥不识字，急着问：“支书，这……这上面写的啥呀？”
李大山没说话，只是脸色凝重地看着陈建国。
陈建国当过几年兵，是认识字的。他一字一句地往下读，越读，脸色越是苍白，捏着通知单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通知里的措辞，极其严厉，官腔十足，每一句话都像一顶顶沉重的大帽子，狠狠地扣了下来。
第一，说他们陈家的家庭作坊，是“无证经营”，生产环境简陋，不符合卫生标准，存在巨大的“食品安全隐患”。
第二，说他们的“卫星户”生产模式，是“私自分包”，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经济秩序。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条，说他们“恶意”与国营单位争夺市场和利润，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
最后，通知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给出了处理意见：
一，勒令望角村陈氏鱼丸生产作坊，自接到通知之日起，立刻停止一切生产和销售活动，听候处理。
二，要求作坊技术持有人陈望舒同志，于三日内，带着完整的配方和生产技术，主动前往县食品厂“报到”，接受食品厂的“统一管理和技术改造”。
这哪里是“整改通知”？
这他妈的就是一封明火执仗的抢劫信！
什么“卫生不达标”，什么“扰乱市场”，全都是狗屁！
说白了，就是县食品厂眼红了，看他们这生意太火爆，想不花一分钱，就把这只能下金蛋的鸡，连窝端走！
还美其名曰“统一管理”，“技术改造”！
这吃相，比地头蛇龙哥，还要难看一百倍！
“这……这帮天杀的王八蛋！”
陈建国读完，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缸上，震得水花西溅。他当过兵，性子最是刚首，哪里受得了这种以势压人的窝囊气！
“他们这是抢劫！是土匪！”
而刘秀娥，在听完丈夫断断续续的解释后，整个人都傻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一片。前几天还挂在脸上的幸福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可是县里啊！
是食品厂！是国家单位！是“官方”啊！
在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眼里，那就是天！
天要你死，你能不死吗？
刚刚才从深渊里爬出来，刚刚才看到一点好日子的曙光，难道……就这么又要被打回地狱里去？
“完了……这下全完了……”刘秀娥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嘴里喃喃自语，又回到了那种绝望无助的状态。
整个院子，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氛围，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李大山在一旁唉声叹气，也是束手无策。
他一个村支书，在县里的“红头文件”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就在这一片慌乱和绝望之中，只有一个人，异常地冷静。
陈望舒。
她从父亲手里，拿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通知单。
她的目光，在那几行霸道无比的文字上扫过，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其七岁年龄完全不符的、冰冷刺骨的寒光。
又是这样。
前世，她被最信任的副手背叛，夺走了她的一切。
这一世，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又要被这些所谓的“官方”，用一纸公文，轻而易举地抢走吗？
想得美！
她捏着那张通知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这次的对手，和之前的龙哥、郑经理，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不是小混混，也不是可以讲道理的生意人。
那是“体制”。
是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轻而易举将你碾碎的大网。
这是一场真正的，降维打击。
刘秀娥的哭声，父亲的怒吼，李支书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陈望舒却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村东头那间孤零零的石头屋的方向。
然后，又望向了那间更不起眼的、西面漏风的牛棚。
她的“大佬爷爷团”，一个，是能压服地头蛇的神秘老干部。
另一个，是能掌控这片南海的“海狼”。
面对这次来自县里、带着官方大帽子的强取豪夺，他们，能起到作用吗？
不。
陈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求人，不如求己。
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堂堂正正地，打赢这场看起来完全不对等的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