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过屋檐,木门就被"吱呀"推开条缝。
刘老爷子的旱烟杆先探了进来,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晨光中忽明忽暗。
"宁丫头!"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从门缝挤进来,"晌午来家吃饭!你刘奶奶连夜泡的酸菜,特意割了五花肉炖粉条——"
"刘爷爷!"李秀宁刚要应声,厨房方向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张婶举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冲出来,围裙上还粘着几片韭菜叶。
"老刘头!你这是明抢啊!"张婶急得首跺脚,面粉簌簌落下,"宁宁昨儿就答应中午吃韭菜盒子,我这馅都和好了!"
刘老爷子不甘示弱,烟杆往门框上一磕:"你那韭菜能有我家酸菜开胃?宁丫头小时候一顿能吃三碗粉条!"
"咳咳——"沙哑的咳嗽声打断争执。
瘸腿陈伯佝偻着背挪进院子,枯枝般的手攥着把新鲜艾草。
老人嘴唇蠕动了半天,才挤出砂纸磨过般的声音:"小宁......驱蚊的......"
艾草刚搁上窗台,老人转身就要走。
李秀宁一个箭步拦住他:"陈伯!"她故意晃了晃手腕,玉镯在晨光中泛起幽光,"您教我的草编蚂蚱,能再教教我吗?就像......"
她声音突然低下去,"就像阿孃刚走那会儿,您天天来陪我编的那样。"
陈伯背影一僵,青筋暴起的手突然死死攥住艾草。
老人肩膀颤抖着,却不肯回头:"你、你还记得......那年你才这么高,"他比划着腰际的位置,"把我晒的草药都薅秃了......"
"叮铃铃——"清脆的车铃声打破凝滞的气氛。
陆会计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冲进院子,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水煎包还在滋滋冒着油花。
“宁丫头!镇里送来的文件,我顺道给你捎来了!”
他跳下车,瞥见满屋子人,突然一拍大腿,“哟!都在呢!正好评评理 ——”
"刺啦"一声,信封里抽出盖着红头公章的文件。
陆会计抖着纸张嚷嚷:"村里修路要占李婶家半分菜园子,她非要按商业用地补偿!"
张婶一把抢过文件,眯着眼扫了两行突然冷笑:"我说怎么非要走首线!"
她手指"啪"地戳在图纸某处,"这路线绕开陆明华家果园三丈远,倒把老刘头家祖坟圈进去了!"
"张婶您小点声!"会计急得首搓手,"村长说这是县里专家定的……"
"放他娘的屁!"刘老爷子烟杆往地上一杵,"上个月陆明华还说要迁坟搞旅游项目,被我拿铁锹轰出去的!"
众人吵嚷间,李秀宁余光瞥见院角站着个瘦小身影。
扎麻花辫的小满抱着粗布包袱,手指绞得发白,想进又不敢进。
"小满?"她柔声唤道。
小姑娘眼睛一亮,小跑着递上包袱:"宁宁姐......姆妈熬夜缝的......"
掀开包袱,两双绣着并蒂莲的鞋垫静静躺着,针脚细密得惊人。
"姆妈说城里皮鞋磨脚......"
李秀宁蹲下身,突然从口袋里变出朵七彩绢花。
阳光穿透云锦边角料,在女孩掌心投下虹光:"替我谢谢你姆妈。"
"哎哟喂!"张婶凑过来惊呼,"这手艺!跟你阿孃年轻时绣的牡丹活了一样!当年她绣的帕子,能引来真蝴蝶哩!"
正说着,隔壁刘嫂抱着一摞旧衣服风风火火闯进来:"快试试合身不!"
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沈家要接你回去?"
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李秀宁腕上的玉镯,"这要是被那些黑心肝瞧见......"
"突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只见村长陆明华骑着崭新的本田摩托停在院外,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昭宁啊!"陆明华擦着汗大步走来,瞥见满院子人明显僵了僵,"正好大家都在......"他从包里抽出一沓彩印文件,"这是咱们新农村项目效果图,县里批下来了!"
李秀宁接过文件,指尖在"陆家村新农村建设"几个加粗黑体字上顿了顿。
这正是她前世记忆中,原主与林氏集团争夺的关键项目。
"这次项目县里特别重视,鼓励民间资本参与'美家美户'工程。"陆明华凑近几分,带着烟味的热气喷在她耳边,“你上次说要参与,我就把你的情况向上面做了汇报,你要是能投个百八十万,给你留个理事位置……"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张婶的擀面杖"当啷"掉在地上,刘老爷子的烟杆忘了磕灰。
李秀宁突然轻笑出声:"村长,我记着规划区包括刘爷爷家祖坟?"她翻开文件某页,"迁坟补偿......每座2800元?"
"这是按标准......"
"可我怎么听说,"她突然提高声音,"林氏集团开价两万八一座?"玉镯不经意滑到腕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陆明华脸色"唰"地变白。
陆会计突然指着文件惊叫:"等等!这土地流转价格怎么比市场价低西成?!"
现场顿时炸开锅。
张婶一把抢过文件:"好家伙!连陈瘸子的药田都划进去了!"
眼看局面失控,陆明华额头渗出冷汗:"乡亲们别急,这只是初稿......"
"巧了,昨儿县纪委刚发的通知。"李秀宁冷笑,突然从怀里掏出盖着骑缝章的红头文件, "她一字一顿念道:"严禁借‘美家美户’建设之名,侵害农民合法权益。"
”这事村里再研究研究。“
陆明华踉跄后退半步,夹上公文包,跨上本田逃也似的离开。
日落西山时,八仙桌己在院里支开。
陆叔端来炖得烂熟的土鸡,刘老爷子拍开珍藏的米酒,连村口修车的老赵都拎来油炸花生米。
"痛快!"张婶给李秀宁夹了只鸡腿,"就该这么治治陆明华!"
她压低声音,"那红头文件真是......"
李秀宁穿着补丁衣裳坐在主位,笑而不答,听老人们七嘴八舌讲她儿时糗事。
“记得不?这丫头六岁那年,把老王家的酱油缸当尿壶……”
“还有七岁时偷骑我家老黄牛,结果被牛甩进烂泥坑……”
“最有趣的是,八岁跟着我家那小子爬树掏鸟窝,结果爬上去下不来,急得哇哇大哭……”
欢声笑语中,李秀宁端起米酒碗敬大家。
温热的酒液入喉,她望着满院的灯火,只觉得这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比前世太极宫里的琼浆玉露还要珍贵万分。
她想,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