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黄建国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知青点那间昏暗的、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屋子里,和儿子黄卫国进行了一场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谈话。
在摇曳不定的昏黄油灯下,他把那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农业技术手册》重新递给了儿子。
“这三天,你看懂了什么?”他平静地问,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黄卫国沉思了片刻,认真地回答道:“我明白了,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不能只靠眼睛看,更要靠自己的手和脚去做,去感受。我也明白了,书本上的知识,只有和脚下的土地结合起来,才能变成真正有用的力量。”
黄建国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也是最浅显的一半。”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手册的封面,“‘至临’,用身体去实践,这只是基础,是每一个想要在此立足的人都必须迈出的第一步。但仅仅如此,你最多只能成为一个好农夫。而我希望你做的,远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知临’。”
“知临?”黄卫国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充满了不解。
“对,知临。”黄建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翻开手册,指着上面那些被他用红笔精心圈点过的段落和图表,“‘知’,是智慧,是知识,是规律。光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是远远不够的,那顶多算是匹夫之勇。真正的‘临’,是要用你的头脑,用你的智慧,去观察,去分析,去发现问题背后的规律,最终去解决问题。”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我让你看土壤的颜色,是让你学会观察;我让你对照手册,是让你学会运用知识去验证观察。这片土地上,有太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水土流失、比如蝗灾、比如作物产量常年低下。解决这些问题,不能只靠拼命和流汗,更要靠科学,靠技术,靠智慧。”
这正是“临”卦九五爻所昭示的至高意境:“知临,大君之宜,吉。”
九五爻,作为全卦的主宰,阳刚中正,高居君位。它所象征的,正是最高明的领导者,懂得如何运用智慧和知识去治理天下,去“临”近万民,去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这种以智慧为核心的“知临”,是君王最适宜、最正确的行为方式,自然会带来吉祥的结果。
黄建国看着儿子那张既困惑又震撼的脸,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我在这本手册上做的这些标记,表面上看,是农业技术的重点。但实际上,它们是一种密码,也是一张隐形的地图。当你真正用‘知临’的方式,读懂了这片土地,读懂了这里的人民,并用你的知识为他们解决了实际问题,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你就会明白这些标记的真正含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它们会指引你,找到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那些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守护者’。这本手册,就是你的信物,也是你的入门考验。”
黄卫国的心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终于明白,父亲交给他的,绝不仅仅是一本技术手册,一个下乡插队的任务,而是一个他前所未闻的、庞大而神秘的秘密世界的大门。他手中的这本小册子,瞬间变得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