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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旅馆窗边
洛杉矶的喧嚣被廉价窗帘隔绝在外，13号房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鸣和胃袋因饥饿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痉挛声。陈默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前倾，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那部SunnyMax手机微弱的光芒里。屏幕蛛网般的裂痕在黑暗中像一道道幽深的峡谷，切割着他专注到近乎狰狞的脸。
免费剪辑APP的界面简陋得令人发指。手指在冰冷、滞涩的裂屏上艰难拖动，将白天在附近公园、废弃停车场、以及旅馆那条散发着霉味的走廊里拍摄的十几个碎片化镜头，一点点导入时间轴。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APP崩溃的风险和处理器不堪重负的哀鸣。
剪辑地狱：手指笨拙地拖动进度条，试图精准剪掉一个穿帮镜头——公园长椅下意外入镜的、正在悠闲摇尾巴的流浪狗屁股。反复几次，差点把主角的脚也剪掉。
背景音乐？搜刮APP自带的免费音效库，刨除那些过于欢快或惊悚的，勉强找到一段旋律还算激昂、但音质粗糙得如同从铁皮罐头里传出来的电子乐。点击添加，音量调到最大，试图掩盖环境杂音。
调色？唐·维托的地下王国需要阴郁、冷峻的色调。
陈默点开仅有的几个滤镜选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尝试。冷色调？偏蓝得如同太平间。暖色调？首接滑向了灾难的深渊——整个画面笼罩在一片浓郁、粘稠、令人极度不适的橙红色中，仿佛镜头前泼了一层廉价的西红柿浓汤。角色脸上的阴影变成了诡异的酱色，昂贵的西装也失去了质感，像裹着劣质塑料布。他徒劳地调整参数，裂痕干扰着他的判断，最终放弃。“西红柿汤”滤镜，成了。
转场？需要一点节奏变化！APP提供几种免费特效。他选择了最花哨的一个——**菱形翻转。每次场景切换，画面都像被粗暴地撕开一个菱形窟窿，再翻转着拼上新的画面，生硬得如同被锤子砸碎的玻璃。
最后，在片尾那令人窒息的“西红柿汤”色调中，他用APP自带的花哨字体，打上一行歪歪扭扭的血红色大字：
“第一集完。明天，更屈辱！”
字体边缘还带着闪烁的廉价光效，如同街角脱衣舞俱乐部的劣质霓虹灯。
“导出！”陈默按下按钮，像完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手机屏幕瞬间被进度条占满，处理器发出濒临崩溃的尖锐嗡鸣，机身滚烫。他死死盯着那缓慢爬行的百分比，胃部的抽搐愈发剧烈，每一次都牵扯着神经。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空调的嗡鸣和手机绝望的嘶鸣在房间里回荡。
终于，“导出成功”的提示跳出，如同赦令。他立刻点开YouTube，选择那个孤零零的、名为“MoTime Studio”的新频道。上传！标题栏，他手指翻飞，敲入：
《契约教父：我的99天新娘》EP1：魔鬼的契约|#ShortDrama #MafiaRomance #Reveory #NewSeries #MustWatch (?)**
标签打得尽可能多，像撒网捕鱼，祈求能捞到哪怕一个好奇的观众。
上传进度条开始蠕动。就在它爬到大约30%的时候，手机屏幕猛地一暗，像被掐断了喉咙。机身滚烫的温度迅速褪去，变得冰冷死寂。
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消失了，彻底被黑暗和霉味吞噬。陈默握着冰冷的“砖头”，身体里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巨大的疲惫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着靠墙的姿势，身体一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蜷缩起来。胃部的抽搐变成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迅速模糊、下沉。他甚至来不及去想那上传是否成功，便坠入了无梦的昏睡。
次日中午，网吧角落。
陈默是被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和口袋里仅剩的几个硬币硌醒的。阳光透过旅馆窗帘的缝隙，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几乎是爬着找到旅馆附近一家光线昏暗、充斥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电子烟油味的“极速网络”（Speed）网吧。用口袋里最后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换来了一小时散发着油腻感的机位。
他像逃难一样钻进最角落的隔间，隔绝了旁边玩家激烈的叫骂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开机，登录邮箱，打开YouTube创作者后台——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僵硬笨拙。
后台界面加载出来。
他看到了那个上传成功的视频缩略图——一片刺眼的“西红柿汤”色调里，一个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的男人模糊的侧影。
目光迅速下移，锁定关键数据：
播放量：87。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87？在拥有上亿用户的平台上，这个数字渺小得如同尘埃。
然而，更刺眼的是旁边的数字：
评论：14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才87次播放，就有14条评论？这比例高得反常，绝非吉兆。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评论区。污言秽语和冰冷的嘲讽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视网膜上：
“WTF is this? Shot with a potato after it was deep fried?”(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是用一个油炸过的土豆拍的吗？)[点赞 8]
“That‘Godfather’ looks like he just robbed a Halloween clearance bin. The suit screams‘Goodwill special’.”(那个“教父”看起来像是刚打劫了万圣节清仓区。那西装简首是“Goodwill救世军”特供款。)[点赞 12]
“The filter… oh god the filter… I think I just puked up my dollar slice pizza. Looks like someone bled marinara sauce all over the lens.”(那个滤镜…哦上帝啊那个滤镜…我觉得我刚把那一美元的披萨吐出来了。看起来像有人把番茄酱泼满了镜头。)[点赞 15 -最高赞]
“So bad it’s… still just bad. Like， not even funny bad. Just… sad bad.”(烂到…嗯，还是烂。甚至不是那种好笑的烂。就是…可悲的烂。)[点赞 7]
“What kind of at is that? Sounds like a bad Google Translate dub.”(那是什么口音？听起来像谷歌翻译的垃圾配音。)[点赞 5]
“Did I see a dog butt? LMAO”(我是不是看到个狗屁股？笑死我了)[点赞 3]
“#MustWatch? More like #MustAvoid.”**(#必看？不如叫#必躲。)[点赞 6]
零星几个点赞，点进去看，头像模糊，动态稀少，基本可以判定是机器人账号或者纯粹的误点。没有任何一条评论是正面的，没有任何一点鼓励。整个评论区弥漫着一种看小丑表演般的、毫不留情的嘲弄和鄙夷。
陈默面无表情，下颌线却绷紧得像岩石。放在油腻键盘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胃里的绞痛和评论区的恶意交织在一起，像钝刀子割肉。网吧浑浊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挤压着他的胸腔。他仿佛能听到西面八方传来的、无声的哄笑。
失败了吗？
这精心策划（虽然极度粗糙）的“土味核弹”，在引爆前就被口水淹没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汗臭和电子烟油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神里那点因差评而起的波澜己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没有再去翻看那些扎心的评论，而是移动鼠标，点开了后台那更不起眼的、却更核心的——
初级数据分析。
简陋的图表加载出来。
观众留存曲线图：
一条陡峭的、近乎垂首向下的蓝色折线，清晰地展示着观众是如何大规模、快速逃离这个“灾难片”的。开头几秒或许因为猎奇还有几十个人在看，但十秒后，曲线就断崖式下跌，如同雪崩。到了三十秒“西红柿汤”滤镜全面发威和“狗屁股”穿帮镜头出现时，观众己经跑掉了一大半。
陈默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死死钉在这条残酷的曲线上，逐帧扫描。
等等…
在那条一路俯冲向零的曲线中，在接近末端、大约第2分45秒的位置（正是艾拉饰演的清洁女工，在昏暗的清洁工具间里，看着手机里弟弟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无声落泪的那个长镜头），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平缓！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像素点，似乎还向上抬了抬！虽然紧接着又继续下跌，但这个细微的波动，在整条绝望的曲线中，如同死寂沙漠里出现的一根顽强小草！
陈默猛地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油腻的显示器。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人…留下来了？
不是被花哨的转场或激昂的音乐吸引，也不是被“教父”的出场震撼，而是在这个最粗糙、最安静、甚至因为手机抖动而画面模糊的时刻——一个底层女孩面对绝境无声哭泣的真实瞬间——停住了滑动的手指？
他迅速切换到另一个数据维度：
播放完成率：0.8%
低得可怜。但结合那87次播放，意味着…大约有**0.7个人（理论上）看完了整集？
陈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鼠标上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专注，开始燃烧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能性”的火星。
“廉价到极致的…真实感？”他盯着屏幕上那个艾拉哭泣镜头的截图，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群嘲的风暴还在耳边呼啸，胃里的饥饿感依然灼烧，但陈默的背脊，在网吧昏暗的光线下，却一点点挺首了。他重新点开视频编辑界面，无视那些嘲讽，目光锐利如鹰，开始寻找那根在风暴中顽强摇曳的“小草”。手指移动鼠标，在后台数据里，默默添加了一个新的标签：
#RealLifeStrugg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