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无夏

第41章 漕帮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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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晴雨无夏
作者:
小聋瞎还是小龙虾
本章字数:
9012
更新时间:
2025-07-08

暴雨冲刷过的洛水灾区,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淤泥在烈日下板结龟裂,散发出浓烈的腥臭。腐烂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却在高温下催生出更浓重的死亡气息。瘟疫在短暂的暴雨压制后,如同蛰伏的毒蛇,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高烧、痢疾、皮肤溃烂的流民如同行尸走肉,在临时窝棚间痛苦挣扎,哀嚎声日夜不息。

简陋的“济世医庐”如同怒海中的孤舟。棚内闷热潮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混杂着脓血的腥甜、草药的苦涩以及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息。吴晴的后背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线反复勒紧,杖伤在湿热和持续的弯腰动作下反复溃烂,渗出淡黄色的脓液,浸透了粗布衣裳,带来阵阵钻心的刺痒和灼痛。每一次换药,每一次清创,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汗水顺着她苍白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身下草席上昏迷病人的伤口边缘。她的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酷效率。

“绿竹…蒸馏水…快!”吴晴的声音嘶哑破裂,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她正用一把烧得滚烫的薄刃小刀,小心翼翼地剔除一个壮年男子小腿肚上巨大溃疡边缘的腐肉。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散发着甜腻的恶臭。脓血随着刀锋的移动不断渗出。

绿竹应了一声,左臂的伤口虽己愈合,但动作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快步走向角落里那个简陋的泥炉和蒸馏装置。破陶罐里的浑浊泥水在火焰舔舐下翻滚,蒸汽沿着竹管艰难地凝结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入下方接水的瓦罐中,速度慢得令人心焦。这点产量,对于眼前汹涌的伤患潮来说,杯水车薪。

夏雨蜷缩在医棚最内侧一块相对干燥的草席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她蜡黄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不正常的青灰色,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粗布衣服里,仍在微微颤抖,前日强行动用磷火和暴雨中的对峙,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元气。剧烈的咳嗽不时撕扯着她脆弱的胸腔,每一次都让她眼前发黑,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她闭着眼,努力调息,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气。然而,她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棚内每一个痛苦的呻吟,每一句绝望的呓语。

“…痒…痒死我了…骨头里…像有蚂蚁在爬…”

“…手…手抖…拿不住碗…水…水洒了…”

“…牙…牙根都松了…嘴里…一股铁锈味…咳咳…”

“…东家…东家说…干完这趟…给银子…给…咳…咳咳咳…”

这些破碎、模糊、夹杂在痛苦呻吟中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针,一下下刺入夏雨的神经。痒?骨痛?震颤?牙龈问题?金属味?咳嗽?这些看似散乱的症状,在普通人耳中或许只是病痛的抱怨,但在夏雨——这位精通毒理的药学博士脑中,却瞬间串联起一条冰冷而致命的线索!

汞中毒!慢性汞中毒的典型症状!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蜡黄的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汞!水银!在这个时代,大规模接触汞的途径…矿工!提炼水银的矿工!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在吴晴正在处理的、那个小腿溃疡的壮年男子身上!他的皮肤上,除了溃烂,还有零星散布的、暗红色的皮疹!他的手指,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夏雨挣扎着,用尽力气嘶哑喊道:“吴…吴晴!看…看他的牙…牙龈!”

吴晴闻声,刀锋一顿。她立刻用一块煮过的布条擦去男子嘴角的血沫和污物,小心地撬开他干裂的嘴唇。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男子牙龈发暗,贴近牙齿根部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蓝黑色的细线!

汞线!

吴晴的瞳孔也猛地一缩!作为心外博士,她对重金属中毒同样敏感!汞!水银!她猛地抬头看向夏雨,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那巨大的震惊和寒意!

“哪里人?做什么的?”吴晴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问向旁边一个照顾同伴的、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子。

那汉子被吴晴的眼神吓住,结结巴巴道:“俺…俺们是…是漕帮的纤夫…跟着把头…在…在上游黑石峡…给…给官家矿上…运…运石头…”他眼中充满了恐惧,“俺们…俺们好多兄弟…都…都这样…咳…咳咳…倒下了…王把头说…是…是瘟神…过段日子就好…可…可…”

“黑石峡?官矿?”吴晴的心沉了下去。官矿!汞矿!纤夫!运输!接触!慢性中毒!这绝非偶然!

“带我去!”吴晴猛地站起,后背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眼神却锐利如刀,“带我去你们歇脚的地方!看看那些倒下的兄弟!”

那汉子被她的气势所慑,又看到自己同伴那可怕的伤口,犹豫片刻,一咬牙:“好…好…俺带您去!”

黑石峡码头,位于洛水上游一处水流湍急的险要之地。浑浊的河水在此处被两岸狰狞的黑色山岩挤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汗臭和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金属气味。

码头旁,一片依着陡峭山壁搭建的、低矮破败的窝棚区,便是纤夫们的栖身之所。窝棚大多由朽木、破席和油毡胡乱拼凑,在湿热的空气中散发着霉烂和排泄物的恶臭。苍蝇如同黑色的风暴,在窝棚间嗡嗡盘旋。

当吴晴在绿竹搀扶下,跟着那汉子走进这片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窝棚之间的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他们大多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的皮疹和溃烂的脓疮,如同被恶疾诅咒。许多人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流出,眼神空洞涣散。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破败的风箱。空气中那股甜腥的金属气味更加浓重,混杂着伤口腐烂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哪里是瘟疫?这分明是人间地狱!是慢性汞中毒晚期患者集中营!

“大夫…求求您…看看我男人…”

“娃…我的娃…没气了…呜…”

“痒…痒死我了…杀了我吧…”

绝望的哭嚎和哀求如同潮水般涌来。吴晴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蹲在一个剧烈颤抖、牙龈有明显蓝线的少年身边,手指搭上他滚烫的腕脉,脉搏快而紊乱。她掀开少年破旧的衣襟,胸口赫然可见大片的暗红斑疹和皮下淤点!

“水源!你们喝的水从哪里来?”吴晴的声音冰冷而急促。

一个老纤夫喘息着指向不远处山壁下一条浑浊的小溪:“就…就那条…矿上流下来的…洗…洗矿的水…”

吴晴和绿竹快步走向那条小溪。溪水浑浊泛着诡异的乳白色,水面漂浮着油状的光泽,散发出刺鼻的甜腥味!溪边寸草不生,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粉末状沉积物。

“汞!矿渣废水!”吴晴的心沉到了谷底。未经处理的含汞废水首接排入生活水源!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就在这时,窝棚区入口处传来一阵粗野的呵斥和骚动!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散了!都散了!”

“那个不长眼的大夫呢?给老子滚出来!”

只见十几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绸衫、挺着肚子、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汉子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漕帮刺青,腰间挎着短刀,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那中年男人则一脸倨傲,手里捏着个鼻烟壶,正是矿监刘扒皮。

“王把头!刘…刘老爷!”带路的汉子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王把头三角眼一瞪,指着吴晴和绿竹:“就是你们两个不长眼的,敢跑到我漕帮的地盘上撒野?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来人!给我绑了!连同这些病鬼一起扔出去!省得晦气!”

几个漕帮打手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住手!”吴晴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属于医者的愤怒,“你们看看这些人!看看他们的样子!这是瘟疫吗?这是中毒!是汞中毒!是喝了被矿渣毒水污染的水源!是给你们矿上运那些毒石头染上的!你们这是在杀人!”

“放你娘的屁!”刘扒皮脸色一变,厉声骂道,“哪来的江湖骗子!敢污蔑官矿?什么汞中毒?老子听都没听过!分明是你们这些刁民身子骨弱,染了瘟病!王把头!还不动手!”

打手们更加凶狠地扑上。绿竹护在吴晴身前,眼中闪过厉色,虽然左臂有旧伤,但身手仍在。她侧身躲过一拳,脚尖精准地踢中一个打手的膝窝,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但更多的打手围了上来,场面瞬间混乱!

“跟他们拼了!”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双眼血红的纤夫猛地抓起地上的石头。

“对!拼了!反正都是死!”

“他们不给我们活路!”

绝望如同干柴,被吴晴的话语和刘扒皮的蛮横彻底点燃!长期被病痛和压榨折磨的纤夫们,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他们抓起手边的木棍、石块,甚至有人拖着病体,嘶吼着扑向漕帮打手!

场面瞬间失控!怒吼声、惨叫声、打斗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窝棚区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混乱中,绿竹护着吴晴且战且退。吴晴的目光却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那个在打手保护下、惊慌失措想往后退的刘扒皮!她猛地弯腰,从泥地里抓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刘扒皮的方向狠狠掷去!

碎石带着破空声,精准地砸在刘扒皮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哎哟!”刘扒皮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额头瞬间血流如注!他随身挎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账本,也在惊慌躲闪中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在泥泞里!

“账本!”吴晴眼中寒光一闪!机会!

趁着刘扒皮捂头惨叫、打手们分神的一刹那,绿竹如同猎豹般窜出!她不顾一个打手砍来的刀锋(被险险躲开,划破了衣袖),一个翻滚,精准地将那本掉在泥水里的牛皮账本抓在手中!随即拉着吴晴,在混乱人群的掩护下,飞快地退向窝棚区的深处!

“抓住她们!抢回账本!”王把头气急败坏的嘶吼在身后响起。但被愤怒纤夫缠住的打手们一时难以脱身。

两人躲进一个相对偏僻、堆满杂物的破窝棚。绿竹背靠着腐朽的木墙剧烈喘息,手臂被刀锋划破的伤口渗出血迹。吴晴的后背更是痛得让她几乎晕厥,冷汗浸透了衣衫。但她顾不上这些,一把抓过那本沾满泥污的账本,急切地翻开!

昏暗中,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三月初七,收上品丹砂(朱砂,HgS)矿石三百斤,运往城南‘永鑫’炼坊…”

“…西月十二,付‘黑手李’处理废矿渣银二十两…(注:倾入洛水支流)”

“…五月初九,支王把头‘封口费’五十两…(注:纤夫病亡十七人)”

“…六月廿三,永鑫炼坊返‘贡银’(水银)五十斤,成色上等…送内府采办陈公公处…”

触目惊心的记录!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条被毒水吞噬的生命!是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铁证!城南“永鑫”炼坊!内府采办陈公公!一条清晰而罪恶的链条,在账本上狰狞显现!

“畜生!”吴晴气得浑身发抖,指节捏得发白,账本上的字迹在她眼中仿佛都浸透了鲜血!

窝棚外,打斗和追捕的声音越来越近。王把头气急败坏的吼叫和刘扒皮杀猪般的哭嚎交织。绿竹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吴姑娘,怎么办?”

吴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身体的剧痛。她迅速将账本贴身藏好,眼神冰冷如寒潭深渊:“走!去城南!去那个‘永鑫’炼坊!拿到最后的证据!”她需要亲眼看到那罪恶的源头!需要拿到无可辩驳的实证!

两人借着窝棚和杂物的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朝着窝棚区另一侧的缺口潜去。身后,是纤夫们绝望的怒吼和漕帮打手凶狠的呵斥,汇成一片血腥的漩涡。

而此刻,在混乱血腥的窝棚区之外,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打、面容普通的汉子,如同幽灵般站在远处一棵枯树下,冰冷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吴晴和绿竹消失的方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枚样式古朴、刻着奇异狼头纹路的铜牌,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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