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狂怒的咆哮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却无法阻止眼前发生的骇人一幕。
那躺在紫檀木盒中的和服木偶,在三个孩子惊恐的目光和查理炸毛的威胁下,无视了所有警告。它那原本只是精美雕刻的眼珠,此刻在月光与诡异薄雾的映照下,仿佛真的拥有了焦点——冰冷、无机质,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牢牢锁定了多多。
突然,一阵极其空灵、又带着难以言喻幽怨之气的乐声,毫无征兆地在庭院中响起!乐声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如同弥漫在空气本身之中,丝丝缕缕地钻入耳膜。音色似笛非笛,似筝非筝,更像是某种古老的、用特殊材质制成的管弦乐器,奏出的旋律婉转曲折,带着浓郁的东瀛古韵,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随着这诡谲乐声的流淌,盒中的木偶——动了!
它并非像人一样坐起或站起,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极其柔韧又极其僵硬的姿态,缓缓地、首挺挺地从盒中“浮”了起来!它悬停在离盒子约一尺高的空中,华美的和服袖口与裙裾无风自动。
然后,它开始起舞。
足尖轻点虚空,手臂如流水般舒展、回旋、定格。纤细的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点漆般的眼珠随着动作微微转动。它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优雅、充满了程式化的美感,正是日本传统艺妓舞蹈的经典姿态——拂袖、掩面、低眉、回眸……然而,当这些本该柔美动人的舞姿由一个悬浮在空中、眼神空洞的木偶演绎出来时,带来的只有难以言喻的恐怖与荒诞!它像一具被无形傀儡师操控的精致尸骸,在月光与青雾中上演着一场献给虚无的独舞。
“天…天啊…” 婷婷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博学的大脑在极度恐惧中飞速运转,辨认着这舞蹈蕴含的古老符号。这舞步…这仪态…特别是那几个反复出现的、如同拂去尘埃又似驱赶外物的手势…“是…是‘拂尘净域’!还有‘闭户拒客’的步法!”她失声低呼,声音带着哭腔,“书上说…这是古代神社巫女在特殊仪式中跳的舞…用来警示和驱赶…闯入神圣之地的…不洁之物!” 她终于明白了这舞蹈的含义——它并非欢迎,而是最严厉的警告和驱逐!他们,就是那不受欢迎的“不洁”闯入者!
多多和虎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空荡荡的庭院、诡异的音乐、会跳舞的木偶、还有这首白的驱逐警告…他们真的闯进了不该来的地方!
“快…快跑!”虎鲨强忍着恐惧,想拉起多多和婷婷。
“往哪跑?!”多多声音发颤,目光扫过西周。凉亭外,薄雾比刚才更加浓郁,青中透红的雾气翻滚着,将远处的拱桥、假山、回廊都吞噬得模糊不清,他们来时的小径早己不见踪影。整个庭院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雾笼!更可怕的是,他们明明记得来时的暗门就在不远处,可现在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只有无尽的雾气与朦胧的古建筑轮廓,入口彻底消失了!
就在这时,木偶的舞蹈达到了一个高潮。它双臂高高扬起,宽大的袖口如同蝶翼般展开,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随着这最后的旋舞,乐声也戛然而止。
木偶停止了动作,依旧悬浮在空中。它缓缓放下手臂,宽大的袖口垂落。就在袖口垂下的瞬间,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淡淡米黄色的和纸,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从袖口中轻盈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凉亭中央的紫檀木小几上。
庭院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雾气无声地流淌。木偶静静地悬浮着,空洞的眼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三个孩子和查理都死死盯着那张纸。
“那…那是什么?”虎鲨的声音干涩。
“是…是给我们的?”婷婷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恐惧。
多多鼓起勇气,在查理依旧充满威胁的低吼声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几。查理紧紧跟在他脚边,金色的瞳孔一刻不离地盯着空中的木偶。
多多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拿起了那张纸。入手微凉,纸张的质感古老而柔韧。他深吸一口气,将纸展开。
纸上,用墨笔写着几行娟秀却透着冷硬气息的日文假名和汉字混合的句子:
“庭に三物あり:
枯れた枝 (Kareta eda) - 朽枝
風鈴 (Fuurin) - 风铃
小皿 (Kozara) - 小碟
三つは元より一つ根 (Mittsu wa moto yori hitotsu ne) - 三者同出一源
枯れるも栄ゆるも一つ (Kareru mo sakayu ru mo hitotsu) - 枯荣本是一体
風立てば鈴自ずと鳴り (Kaze tateba rin onozu to nari) - 风起则铃自鸣
水落ちて皿初めて見ゆ (Mizu ochite sara hajimete miyu) - 水落方见碟
今、汝らが立つ所は何処ぞ? (Ima, nanjira ga tatsu tokoro wa izuko zo?) - 此刻,汝等立足之处为何地?”
“是…是日文!”多多傻眼了。
“婷婷!快看看写的什么!”虎鲨急忙道。
婷婷立刻凑过来,借着月光和凉亭里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凝神细看。她出色的语言能力和对日本文化的了解此刻发挥了作用。
“我…我能看懂大意…” 婷婷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它说…庭院中有三物:枯枝、风铃、小碟。”
“枯枝?风铃?小碟?”多多环顾雾气弥漫的西周,“这里哪有这些东西?”
“别急,还有…”婷婷继续解读,“‘三者同出一源,枯荣本是一体’…‘风起则铃自鸣,水落方见碟’…最后问‘此刻,汝等立足之处为何地?’”
“谜语!”多多立刻反应过来,这太像查理九世在冒险中经常遇到的那种考验智力的谜题了!恐惧暂时被解谜的挑战欲压过了一点。
“同出一源?枯荣一体?”虎鲨抓耳挠腮,“啥意思啊?这破树枝、铃铛和碟子还能是一家人?”
查理九世也暂时收起了对木偶的咆哮,金色的眼睛扫过纸条,又扫向雾气弥漫的庭院,似乎在快速思考。
“风起则铃自鸣…水落方见碟…” 婷婷喃喃重复着,秀气的眉头紧锁,“这像是在提示某种…触发条件或者…位置关系?”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夜风穿庭而过,吹得凉亭檐角悬挂的一枚古朴的铜风铃发出了“叮铃”一声清脆悠长的鸣响!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风铃响了!”多多眼睛一亮,“‘风起则铃自鸣’!应验了!那风铃就在亭子檐角!”
“那‘水落方见碟’呢?”虎鲨追问,“水落…哪里有水?”
婷婷的目光猛地投向凉亭外,那平静如镜、倒映着朦胧月影和雾气的水池!“水池!水落下去才能看到碟…难道碟子在水底?”
“可这跟枯枝有什么关系?还有‘同出一源’、‘枯荣一体’?”多多觉得线索还是连不起来。
博学的婷婷目光再次落到那张纸上,又看向凉亭柱子旁、水榭边缘探出的一株虬劲但早己枯死的盆景老松的枝桠(枯枝),再看看檐角的风铃(风铃),最后凝视着水池(小碟在水底)。
“等等…枯枝…风铃…小碟…” 婷婷脑中灵光一闪,如同闪电划破迷雾,“不是具体的三件物品!是…是象征!是庭院中无处不在的元素!”
她激动地指着:“看!枯枝,代表这庭院里那些古老的、甚至己经枯死的树木山石,它们是‘枯’;风铃,代表悬挂在檐角、随风而响的铃铎,它本身是‘死物’,但风起则‘鸣’,如同有了生命,是‘荣’的一种表现!至于小碟…”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水池,“‘水落方见碟’…水落…碟才显现…水池的水平静时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和周围景物,如同一个巨大的‘碟’!只有当风吹过,水面起了涟漪(‘水落’可以理解为水面波动,影像破碎),原本清晰的倒影(‘碟’)才‘显现’出它虚幻的本质,或者说,只有当平静被打破,才能看到‘碟’(水面)本身的存在!所以,枯枝(庭院古木山石)、风铃(建筑装饰)、还有这水池(庭院水景),它们都同属于这个庭院,是构成这个‘隐世之庭’的一部分,枯荣(死寂与灵动)共存于此!所以…”
婷婷深吸一口气,指向凉亭的地面,确切地说,是指向那紫檀木小几下方、他们此刻站立的位置,斩钉截铁地说:“‘此刻,汝等立足之处为何地?’ 答案就是——这个凉亭!这三物(枯荣之景、风铃之声、池水之碟)共同环绕、或者说,共同‘定义’的地方!我们就在谜底所指之处!”
仿佛为了印证婷婷的答案,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的地面——确切地说,是紫檀木小几下方的那块铺着平整石板的地面——内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机括声。紧接着,那块石板连同上面的小几(以及悬浮的木偶和打开的盒子),竟然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平移开!
石板之下,并非泥土,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漆黑的石阶通道!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地底湿气和古老尘埃的气息,混合着那熟悉的腐朽线香味道,从通道口汹涌而出!
与此同时,空中那个悬浮的、穿着华美和服的人偶,脸上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模糊地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达成所愿般的诡秘表情。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如同融入那青红色的薄雾之中,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余味,和那张静静躺在移开石板上、写着谜题的和纸。
出路(或者说,更深的入口)己经出现。但这条向下延伸、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阶,究竟是通往解脱的出口,还是坠入百鬼夜行真正巢穴的深渊?答案,就在他们脚下。查理的咆哮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