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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那带着哭腔、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话语，像一盆混合着冰渣的冷水，狠狠浇在暮色沉沉的林家小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老孙头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
“白……白毛？！跟……跟俺们村死绝了的苗……一模一样？！”
老孙头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刺穿了林家每个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三婶林刘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要不是扶着旁边的柴垛，几乎要下去。
大哥林卫东刚从灶房出来，手里还端着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闻言手一抖，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汤寡水混着几根草叶溅了一地。大嫂王秀兰抱着小花，死死捂住孩子的耳朵，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爹林建国本就铁青的脸，此刻黑得如同锅底，他猛地转向林潇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被绝望暂时压抑下去的暴怒和“果然如此”的怨毒，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
“白毛？！死绝？！”林建国的咆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步就冲到林潇湘面前，巨大的阴影将瘦小的身影完全笼罩！蒲扇般的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高高扬起，目标首指林潇湘的脸颊！“扫把星！败家玩意儿！老子就知道！就知道你这瞎折腾没好下场！现在好了！引了瘟神进家！还祸害得不够？！要拉着全村一起死吗？！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惹祸精不可！”
“他爹！不要！”三婶凄厉的尖叫划破空气，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身体死死挡在林潇湘前面，声音嘶哑绝望，“要打你打我！是我让他种的！是我啊！”
“滚开！”暴怒中的林建国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手臂猛地一挥，巨大的力道狠狠甩在三婶身上！三婶本就虚弱，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她蜷缩在地，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娘！”林潇湘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瞬间窒息！他看着三婶痛苦蜷缩的身影，看着爹那副要吃人的狰狞面孔，看着老孙头惊恐绝望的眼神，看着王支书紧锁的眉头……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冰冷和决绝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咆哮！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那副沉默承受或试图辩解的模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超越年龄的锐利光芒！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林建国那即将落下的巴掌，向前踏了一小步！小小的身躯挺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带着锈迹却依旧锋利的匕首！
“爹！你打死我！能变出粮来吗？！”林潇湘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林建国狂暴的怒火里，“苗是长了白毛！是可能得病！可它们还没死绝！还在土里活着！”
他猛地抬手，指向屋后那片笼罩在暮色中的试验田，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语气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工程师对数据和观察的绝对自信：“我天天看！天天守！我比谁都清楚！大部分苗的根是好的！叶子虽然背面有霉点，但正面还在长！还在抽新叶！它们还在拼命活！”
他目光如电，猛地转向那个吓得缩成一团的老孙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审讯的压迫感：“老孙伯！你们村的洋芋！得病之前！是不是叶子正面先出现水浸一样的斑点？！然后很快变黑腐烂？！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老孙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可怕的描述惊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对！就是那样！先是叶子……像泼了水……然后……然后就烂了黑了……臭了……”
“那是晚疫病！最凶的瘟病！”林潇湘立刻接上，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冷冽，“我们田里的苗！叶子背面有白霉！但正面！没有水浸斑！没有发黑！没有腐烂！只是有点蔫黄！这是……这是另一种病！没那么快死！还有救！” 他故意混淆了概念（其实都是晚疫病不同阶段或部位的表现），但语气中的笃定和精准描述带来的冲击力，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王支书眼中精光一闪！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潇湘话语里的关键信息——这孩子不仅知道这病，还分得清不同症状！而且，他坚持苗还有救！
“有救？拿啥救？！”林建国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精准描述弄得一愣，巴掌悬在半空，脸上的暴怒被惊疑不定取代，但语气依旧凶狠，“用你那祸害完的肥皂水？还是再糟蹋点啥？！”
“肥皂水有用！”林潇湘寸步不让，迎视着父亲的目光，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喷过的苗，霉点少了！新叶子绿了！我天天看！我清楚！” 他再次强调自己的观察结果，“但不够！光喷叶子不够！还得防！得让地里的‘瘟气’散掉！让苗根壮实！让叶子背面沾不到湿气！” 他开始抛出模糊的防治思路。
王支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有力，瞬间压下了林建国即将爆发的怒火：“建国！先别动手！听孩子说完！” 他走到林潇湘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盯着林潇湘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湘伢子，你说还有救？怎么救？你懂这个？”
林潇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能否争取到王支书的支持，能否保住这最后的火种，就在此一举！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现代植保知识用最乡土、最符合“老神仙”逻辑的方式包装出来。
“王伯伯，”他仰着小脸，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老神仙……在梦里教过我。这病……怕干！怕热！怕……怕有劲儿的东西！” 他努力回忆着草木灰（钾肥增强抗性）、石灰（碱性改变环境）、硫磺（杀菌）的特性。
“地里湿气重，瘟气就重！得……得把土弄得松一点！干爽一点！让根能透气！根有劲儿了，苗就壮实，病就难上身！”（合理密植通风，降低田间湿度）
“光喷叶子不行！得……得给土也‘杀杀毒’！用……用石灰！或者……或者烧过的、凉透的草木灰！撒在土上！能压住地里的瘟气！”（土壤消毒，调节pH）
“叶子背面……得想法子让它少沾水！沾了水就容易长霉！要是……要是能弄点……弄点烟叶子水……或者……或者特别辣的辣椒水……喷上去，也许……也许能挡一挡？”（利用生物碱的刺激性或抑菌性，聊胜于无）
他一口气说完，小脸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些措施在现代化农业面前简陋得可笑，但在这八十年代的绝境里，却是他绞尽脑汁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拼凑起来的“防线”。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林潇湘急促的喘息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三婶挣扎着坐起来，捂着撞疼的后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重新燃起的、渺茫的希望。
林建国脸上的暴怒彻底被惊疑取代，他张着嘴，看着儿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王支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如鹰，在林潇湘脸上反复扫视，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和可行性。
“石灰……草木灰……烟叶子水……”王支书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像是在掂量它们的份量。他猛地转向老孙头，厉声问道：“老孙！你们村去年！用过啥法子没有？！”
老孙头被王支书的厉喝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用……用了啊……求神拜佛……跳大神……泼黑狗血……都……都不顶用啊……该烂还是烂……死得透透的……” 他想起去年那惨绝的景象，浑浊的老泪又涌了出来。
跳大神……泼黑狗血……林潇湘心里一阵冰凉。这就是村民们面对未知瘟疫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