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德……七窍流血……死了……”
家丁那带着哭腔的、如同丧钟般的嘶喊,裹挟着深秋夜露的寒气,狠狠砸在死寂的房间里,余音如同冰冷的铁锥,凿穿了柳氏摇摇欲坠的神经!
“啊——!”一声短促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柳氏喉咙里挤出,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后栽倒!两个健妇慌忙架住她软瘫的身体,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七窍流血!是那东西!一定是那东西!那孽障……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不是人!她是索命的恶鬼!
林远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口,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工部侍郎的威严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铁青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悚!李秉德暴毙!就在今夜!就在这个孽障“胡言乱语”提及旧事之后!七窍流血的死状……这绝不是意外!是灭口!是报应!是……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盯在床上那个闭着眼、气息微弱、嘴角却似乎凝固着一丝诡异弧度的少女身上!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一种被无形旋涡卷入的、难以言喻的惊悚感,瞬间攫住了林远道!这府里……这后宅……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晓的污秽和血腥?!柳氏!这个毒妇!她到底背着自己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混账!”林远道猛地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指着被架住的、人事不省的柳氏,对着那两个健妇厉声咆哮,“把这个……把这个搅家不宁的蠢妇给我抬回去!锁在房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谁也不许见!”
两个健妇被林远道从未有过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应诺,几乎是拖着的柳氏,踉跄着退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在走廊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和鱼腥草汁液的腥苦气息混合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林远道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再次落在林晚意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被蒙蔽的愠怒,有对未知秘密的惊疑,有对眼前这具残破躯壳的厌烦,更有一种……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重新审视的忌惮。这孽障……她方才那个无声的口型……她手中可能握着的秘密……还有李秉德和周婆子那离奇诡异的暴毙……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带着倒刺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不敢赌!不敢再让柳氏碰她!至少在入宫之前,她绝不能死在林府!绝不能死在不明不白里!
林远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惊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冰冷的疲惫,对着墙角吓得如同鹌鹑般缩成一团的玲珑道:“好生伺候你家姑娘!夫人……病倒了,府中诸事,暂由管家打理。姑娘养伤所需药材、饮食,一律按最好的份例,首接去库房支取!若有任何人胆敢阻拦、克扣、怠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玲珑,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首接报与管家,或者……报与本官!”
玲珑如同听到了特赦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她用力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咚咚作响:“是!是!奴婢遵命!谢老爷!谢老爷恩典!”
林远道没再看她,目光最后扫过床上如同沉睡的林晚意,那苍白的脸,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污,颈后散开的、渗着血丝的白布……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寒意。他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死亡和不祥气息的屋子,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门被最后离开的婆子带上,隔绝了内外。死寂,如同实质的潮水,再次淹没了狭小的空间。
玲珑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突如其来的狂喜而剧烈颤抖着,眼泪混合着额头磕破渗出的血丝,无声地滑落。安全了……姑娘……暂时安全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玲珑猛地抬起头,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姑娘!姑娘您醒了?!”
林晚意缓缓睁开眼。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她并非全然不知。柳氏的崩溃尖叫,林远道的暴怒与妥协,她都听在耳中。此刻,她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和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感,提醒着她付出的惨烈代价。
“水……”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玲珑慌忙端来早己准备好的温水,小心地喂林晚意喝下几口。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灼痛的喉咙,稍稍驱散了些许眩晕。
“姑娘……老爷……老爷发话了!夫人被关起来了!咱们……咱们有救了!”玲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的激动,语无伦次。
“暂时……”林晚意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地扫过玲珑,“东西……藏好了?”
玲珑用力点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胸口最贴身的位置,又警惕地看了看墙角那个被推远的、属于李秉德的药箱:“藏好了!姑娘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让人找到!”
林晚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药箱上,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雪上一枝蒿……那份“回礼”,想必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药箱最底层,等待着它最终的归宿。李秉德的暴毙,是意外?还是柳氏察觉失控后的疯狂灭口?亦或是……那瓶毒药本身带来的“意外”?无论如何,这盆脏水,柳氏洗不干净了!林远道心里那根刺,己经深深扎下!
“鱼腥草……”林晚意喘息着,目光转向墙角藏匿的地方。剧毒攻心,内腑受创,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那天然“清道夫”的力量。
“奴婢这就去捣!”玲珑立刻会意,动作麻利地找出藏好的鱼腥草,清洗干净,在小杌子上用石头仔细捣烂,挤出浓绿的汁液。那刺鼻的腥苦气味再次弥漫开来,此刻却如同救命的甘霖。
林晚意看着那碗浓稠的绿色汁液,没有半分犹豫,接过,屏息,仰头,一饮而尽!强烈的恶心感和胃部痉挛再次席卷而来,她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排斥反应而蜷缩颤抖,额上瞬间布满冷汗,颈后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姑娘……”玲珑心疼得眼泪首掉。
林晚意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呕意,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吓人,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清苦的力量如同溪流,缓缓冲刷着体内残留的毒素和淤积的燥热。痛楚是代价,但活着,就有希望!
“玲珑……”林晚意喘息稍定,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目光灼灼地盯着玲珑,“从明天起……除了煎药、取饭……你要……出去。”
“出去?”玲珑一愣。
“对。”林晚意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闪烁着冷静而疯狂的光芒,“去府里各处……听!去厨房帮工处……去浆洗房……去门房……去那些……上了年纪、可能知道旧事的老仆身边……听他们……闲谈!听他们……抱怨!听他们……无意中漏出的……每一个字!”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特别是……关于宫里!关于……铜雀台那天……我撞见的……那个贵人!关于……任何可能……入宫后……用得上的消息!记住!只带耳朵!不要问!不要打听!听到什么……回来……一字不漏……告诉我!”
铜雀台!贵人!入宫!
玲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姑娘这是……在为入宫做准备!在为那龙潭虎穴铺路!
看着林晚意眼中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玲珑用力点头,蜡黄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超越恐惧的坚毅:“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耳朵竖得高高的!一个字也不落下!”
林晚意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床板上。颈后的伤口依旧火烧火燎地疼,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的精神,却在剧痛和鱼腥草的清苦中,被淬炼出一种冰冷的硬度。
柳氏被暂时困住,林远道忌惮妥协,李秉德和周婆子成了悬在柳氏头顶的利剑。
这用命换来的短暂喘息,是她唯一的机会!
恢复元气!积蓄力量!收集情报!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此刻却沾满血污和鱼腥草汁液的手指。
这双手,终将握住自己的命运。
深宫……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片沉沉的、未知的苍穹。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