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佳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现在她终于从梦里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雕梁画栋的屋顶,和一盏盏悬挂着、做工精巧的琉璃灯。
她和王啸山,还有十几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正身处一间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厅堂里。
他们被喂了药,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如今就从锦绣别院的地牢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熏香。
可这香味非但不能让人心安,反而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
这里的一切都太干净,太规矩了。跟锦绣别院完全不一样!
“佳佳姐姐……”
身旁的王啸山紧紧抓着她的手,小小的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正微微颤抖。
林佳佳自己也怕得要命,但她是姐姐。
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
燕姨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一定会的。
在那之前,她必须保护好弟弟。
……
厅堂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面容刻板、眼神如刀的中年嬷嬷,和几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他们不像人牙子那般粗野,但依旧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
那嬷嬷用毫无感情的目光,像检视货物一样扫过每一个孩子。
“从今日起,你们要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你们的名字,忘掉你们的爹娘。”
“你们的命,不再属于你们自己。”
“你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学会“规矩”,学会了就会送你们离开。”
而所谓的“规矩”,就是磨灭这些孩子的人性。
如何行走,裙摆晃动的幅度不能超过三寸。
如何跪拜,额头触地的声音必须轻不可闻。
如何奉茶,双手举起的高度要与心口齐平。
甚至,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角度,都有着严苛到变态的要求。
一个上午的练习,饥饿与恐惧早己掏空了孩子们的身体。
轮到端茶训练时,王啸山因为年幼力弱,捧着那沉重滚烫的茶盘,小手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咣当。”
茶杯掉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那个为首的男管事,狠狠瞪了一眼王啸山。
“废物。”
他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他拿出一根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紫竹长棍。
“既然手不稳,那就练练腿。”
他用竹棍点了点院中的一片空地,那片空地,密密麻麻铺满了碎石。
“去,跪下。”
就在管事的手下要去拖拽王啸山时,林佳佳扑了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他。
“他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饶了他吧!让我跪就好了!”她哭喊着。
男管事冷笑一声。
“很好,有骨气。”
“既然你这么想护着他,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跪。”
“不给饭,不给水,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叫听话,什么时候再起来。”
冰冷的石子,像是无数根尖锐的针,狠狠扎进膝盖的皮肉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王啸山的身体己经开始摇摇欲坠。
林佳佳扶住了他,不能让他倒下,倒下后指不定又要遭来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驼着背、脚步蹒跚的老婆婆,慢悠悠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孙婆婆,她是负责给孩子们送饭的。
可管事早己吩咐过,不能给他们二人送饭。
孙婆婆走到两人身边,将两个藏在袖子里的、尚有余温的白面馒头,塞到了林佳佳和王啸山的手里。
“吃吧。”她的声音很温和,“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林佳佳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
她抓住孙婆婆满是褶皱的衣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地哀求。
“婆婆……求求您,救救我们!我们想回家。”
孙婆婆无奈的握住了林佳佳的手
“唉……回不去的。”
“可是!”
“听话孩子,别跑……会死的。”
孙婆婆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一股难以掩饰的悲伤。
“忘了你们以前的一切,忘了家,更要忘了爹娘!”
“好好学规矩吧,学好了就不用受罚了,就能去大户人家享福了。”
说完,孙婆婆便不再多留。
林佳佳呆住了。
“享福?那……真的是去“享福”吗?”
……
天黑透了,她们才被允许起来。
林佳佳的膝盖早己麻木,失去了知觉。她扶着同样虚弱的王啸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她不经意地一抬头,猛地看到不远处的走廊上,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这里的总管,那个被所有下人毕恭毕敬称为罗会长的男人。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如同一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
而他身旁,站着另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华贵无比的黑色锦袍,脸色却苍白得像死人,嘴唇殷红,整个人透着难以捉摸的阴柔与诡异。
忽然那男人朝林佳佳的方向望过来。
那眼神,阴冷得吓人。
她下意识地将王啸山完全拉到自己身后,不让那男人看到。
走廊上,罗万山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悦,立刻躬身。
“冯公公,院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屋谈吧。”
冯劲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身后那间最为雅致的房间。
罗万山不敢怠慢,立刻跟了进去。
随后林佳佳便扶着王啸山,被一个看守推搡着,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那看守将她推到门边的墙角,恶声恶气地命令。
“站在这里,不许动!等两位大人谈完了再进去!”
两人被迫停下。
隔着一扇门,那两人的声音传进了林佳佳的耳朵。
是罗万山的声音。
“冯公公,这次不得了啊。洛川那边送来的,可尽是些好苗子啊!”
冯劲那阴柔的嗓音响起。
“嗯,还行。”
“不过,出了一点乱子。”
“洛川那边,魏骁那个废物死了。叛军把洛川攻了下来。以后洛川那边再也送不过来货了。”
罗万山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
“无妨,洛川少的,从其它地方补上便是。”
“明白,明白!”罗万山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是……出了些变数。据玄鸦来报,安阳公主也和那些叛军在一起,而且她身边还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罗万山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
“安阳公主……不是死了吗?”
“哼!既然不肯好好去死,那就再捉回来便是。派出去的玄鸦来报,安阳公主和那来历不明的女人己经朝平阳府这边来了。估计己经离得不远了,有两个玄鸦失踪了,恐怕就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来平阳府干嘛?难道是因为这些孩子?”
是燕姨!
林佳佳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燕姨来救他们了!她真的来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开始担心起来,如今这些人己经知晓燕姨的行踪,燕姨会不会遇到危险?
冯劲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八九不离十。她们的目标,必然是这些孩子。如此也好,省了咱家亲自去找她们的工夫。”
罗万山急忙问:“那我们是否要加强守卫,将这批……“货”立刻转移?”
“不。”
冯劲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耐人寻味的意思。
“老鼠想偷米,你把米缸藏起来有什么用?”
“咱们不但不藏,还要把米缸擦得亮亮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林佳佳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惊喜变成了恐惧和担忧!
不!燕姨!不要来!
这里是陷阱!
两人的对话结束后,罗万山对着门外早己等候多时的看守喊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名看守垂着头,领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看守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罗会长,冯公公,恕罪!方才您二位要检视“新货”时,这两个不懂事的冲撞了教习嬷嬷,被罚跪在院里,故而未能及时带到。现己处罚完毕,特带过来给二位大人过目。”
罗万山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哦?罚过了?我们这里的孩子,可都是精贵着呢,弄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那看守的头埋得更低了,冷汗浸湿了后颈。
“是小的疏忽!再也不敢了!”
“行了。”
冯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二人。
林佳佳被他的打量吓得浑身一哆嗦。
冯劲站起身,没有一丝声息,如同一片影子,飘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他伸出一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轻轻抬起了林佳佳的下巴。
那冰冷的触感,让林佳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冻僵了。
冯劲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有些害怕的小男孩。
那目光却仿佛将他们从里到外,寸寸剖开,仔细检视。
良久。
冯劲才收回手。
“不错。”
“根骨清正,是上好的胚子。”
罗万山连忙陪着笑:“还是公公慧眼如炬。”
冯劲转过身,重新坐下。
“带下去吧。”
他淡淡地吩咐那个跪在地上的看守。
“从今天起,这两个孩子,不必再受任何“调教”。好生看管,好吃好喝地供着,务必养足了精神。”
那看守如蒙大赦,连连叩头:“是!是!”
冯劲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
“记住。”
“他们身上,便是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恐怖。
看守战战兢兢地领着两个孩子退了出去。
“嘶……冯公公,这不调教就这么送过去,会不会不妥啊?”罗万山似是有些担忧。
而冯劲却是冷笑一声,低下头喝了一口茶:“药引子还调教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