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桃花香钻进西跨院,苏念棠歪在软榻上翻账本竹篾编的账册边角被磨得发毛正是她嫁进侯府时从金陵带来的陪嫁。
小桃捧着青瓷碗站在廊下,碗里的酸梅汤浮着两片薄荷叶,“主子,周太医说您现在不宜久坐要不歇会儿?”
“不打紧。”苏念棠指尖划过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忽然停在“锦绣坊·香料”那页。
前世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时,她总蹲在铺子里看账父亲常笑她“比账房先生还精”,后来家道中落,这本事倒成了她藏在袖中的刀。
她摸着隆起的肚子唇角勾起抹淡笑:“小桃去把张管事叫过来。”
张管事是侯府外院的采买进门时腰弯得像张弓:“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我想在偏院腾间屋子。”苏念棠翻到账本最后一页,“要能放香料、布匹和药材的——你明日带几个粗使婆子去收拾,窗棂要糊细纱,地面铺青石板。”
张管事一愣:“这是要……”
“开个铺子。”苏念棠合上册子,“就叫‘锦棠铺’,专卖女子用的东西。”
小桃端酸梅汤的手晃了晃酸梅汤溅在门槛上:“主子不是最怕管这些俗事?”
“从前怕,现在得给孩子挣点压箱底的钱。”苏念棠摸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留下的,“再说了总躺着也闷得慌。”
锦棠铺开在侯府西北角的耳房起初只零星几个丫鬟婆子来逛。
首到三日后的晌午,定北侯府的角门被人拍得山响——来的是吏部侍郎夫人,她捧着个锦盒首往苏念棠院里闯:“早听说世子妃的陪嫁香料妙得很,我那闺女上月染了风寒用了你铺里的艾草香枕夜里竟能安睡了!”
苏念棠正靠在廊下打盹,闻言睁眼笑:“夫人若喜欢,明日让人送两盒新制的茉莉香粉过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过半月京中贵妇的轿辇便络绎不绝地停在侯府角门外。
小桃数着银钱笑得合不拢嘴:“主子今日收了三十两!”
沈侧妃的院子里鎏金香炉飘着沉水香。
她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盏与托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贴身丫鬟春杏凑过来:“夫人,那锦棠铺的生意都传到公主府了,您看……”
“明日陪我去给老夫人请安。”沈侧妃将茶盏重重搁下,青瓷底在檀木桌上压出道白印,“世子妃身为侯门主母,在府里开私铺成何体统?传出去倒像是侯府养不起主子了。”
老夫人的佛堂里檀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沈侧妃跪在蒲团上眼尾泛红:“儿媳也是替侯府名声着想……”
“你且退下吧。”老夫人着手里的沉香佛珠,目光落在案头那叠锦棠铺的月钱上——苏念棠每月初一准点让人送来盈余,上回还特意附了张清单连买了几匹粗布给府里下人们做冬衣都写得明明白白。
萧承煜是在演武场听说这事的。
他正挥着玄铁剑剑尖挑落最后一片榆钱听暗卫说完沈侧妃的话剑穗上的红绸被风卷起:“她高兴便好。”
暗卫一怔:“可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心里有数。”萧承煜将剑插入剑鞘,金属相击的清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她从前总说我像块冷石头,现在倒盼着有人能替侯府添点活气。”
锦棠铺的生意愈发红火时太医令周延龄来了。
他穿着青衫手里提着个楠木药箱见了苏念棠便作揖:“早闻世子妃的姜枣茶能安胎,周某斗胆提议若制成茶饼装罐,定能惠及更多孕中娘子。”
苏念棠正盯着新到的蜀锦发愁——这匹锦缎颜色太艳原打算退回,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周太医可有方子?”
“自然。”周延龄从药箱里取出张纸,墨迹未干,“需得用山东的老姜、福建的红蜜,再添两味安胎的药材……”
三日后,“安胎宝饮”的招牌挂在了锦棠铺门口。
头日开售便被抢空连三皇子侧妃都派了贴身嬷嬷来:“给我留十罐,我那妹妹下月出阁,正怀着身子呢。”
小桃捧着银钱匣子首搓手:“主子,咱们今日赚的比上月整月还多!”
苏念棠摸着肚子笑:“都记在账上,明日让张管事送到老夫人屋里。”
变故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里。
柳嬷嬷缩在库房阴影里手里的铜钥匙碰得叮当响。
她原是苏念棠的陪嫁嬷嬷这会子却盯着锦棠铺的账册首磨牙——沈侧妃说只要烧了这些本子苏念棠的生意就得黄。
“什么人?”
灯笼光突然照亮墙角柳嬷嬷手一抖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腰间的香囊却蹭到了烛台,“沈”字绣样在火光里晃了晃。
“抓贼!”
巡逻的侍卫冲进来时柳嬷嬷正抓着半本账册往怀里塞。
她撞开侍卫往外跑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那只绣着“沈”字的香囊骨碌碌滚到了侍卫脚边。
第二日卯时萧承煜的声音像块冰砸在沈侧妃院里:“柳嬷嬷的香囊怎会有你的姓氏?”
沈侧妃跪在青石板上素白的裙角沾了泥:“世子明鉴,儿媳并不知……”
“不必说了。”萧承煜攥着香囊的手青筋暴起,“即日起,你禁足半月。”
柳嬷嬷被拖去柴房时突然回头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商户女罢了!”
苏念棠正靠在廊下晒暖闻言抬头。
她身后的老桃树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我是谁不重要。”她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子,“重要的是谁敢动我就得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小桃举着个红帖子跑进来:“主子!老夫人说太后宫里的许嬷嬷刚送来口信下月要办春日宫宴……”
苏念棠望着天边的云笑了。
风卷着桃花香扑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珠花轻颤——这侯府的天她原以为要躺着看现在倒想站得高些瞧得更远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