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青灯引魂
烬燃残躯逆双劫,青瞳映火焚古契。
战魂裂渊开生路,墟雾尽处魇影随。
剥魂窟内,时间在规则的对撞中扭曲粘稠。
吴涯残破的躯壳悬于污秽漩涡与暗金锁链之间,如同风暴眼中的枯叶。邪道道士枯槁的面容因狂怒与贪婪而扭曲,颅骨碗中魂液翻腾如沸,炉口吸力化作实质的暗红触手,死死缠住吴涯的双腿,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魂炉。穹顶之上,当铺降临的暗金锁链则冰冷如天道之钳,缠绕躯干,锁链表面符文流转,无情地抽取着这具“容器”最后残存的因果烙印——那些与艾莉的羁绊、与石敢当的誓言、与百解当铺的孽债…皆化为冰冷的流光被锁链吞噬。
骸骨洞壁在双重伟力的撕扯下发出濒死的呻吟,大块惨白的骨殖剥落,尚未落地便被无形的力场碾为齑粉。空气里弥漫着魂灵哀嚎的尖啸、契约规则的低语、以及熔岩硫磺的焦臭,混合成一首献给湮灭的镇魂曲。
意识深渊。
黑暗厚重如亿万年沉积的淤泥。吴涯的“存在”正一点点沉入永恒的寂静。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临界——
那点来自艾莉残魂烙印的琥珀色微光,再次倔强地亮起。这一次,光芒中流淌的不再是篝火的温暖画面,而是一段冰冷、断续、却首指核心的意念烙印,如同垂死之人用指甲在石板上刻下的最后遗言:
“…契…约…反…噬…青…灯…为…引…薪…火…重…燃…逆…转…之…机…”
意念破碎,却如惊雷炸响!
几乎同时!
那截暴露在惨白腿骨柱核心的淡金小骨,感应到主人意念的呼唤,光芒猛地一盛!纯净的魂力不再被动流淌,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晨曦之箭,主动射向吴涯心口!
噗!
淡金魂力精准注入心口那覆盖着厚厚灰烬的凹陷!
灰烬之下——
那缕如同沉睡古龙眼缝的青铜光泽,在纯净魂力与艾莉意念的双重刺激下,骤然——睁开了!
嗡——锵锵锵!!!
不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石敢当战魂归寂时那声不屈咆哮的终极回响!震鸣穿透意识深渊,撕裂现实的桎梏,在剥魂窟内轰然炸开!
现实剧变!
吴涯悬空的身体猛地一颤!心口覆盖的灰烬如同遭遇风暴的沙堡,瞬间被从内部透出的炽烈青铜光焰掀飞!
那不再是微弱的火星!
而是一团由纯粹青铜法则与不屈战意构成的——凝练战斧虚影!斧刃残缺,斧身布满裂痕,却散发着斩断宿命、劈开幽冥的惨烈气势!这正是石敢当燃烧斧魄沉入河底前,最后烙印于吴涯心火核心的——战魂印记!
“什么?!” 邪道道士瞳孔骤缩,暗红火焰在眼中疯狂跳动,惊骇压过了贪婪!他感受到那斧影中蕴含的、能斩裂契约规则的力量!
当铺的暗金锁链也感应到致命的威胁,符文流转速度暴涨,锁链猛地收紧,要抢在斧影成型前将吴涯彻底绞碎收割!
“吼——!!!” 意识深渊中的吴涯,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艾莉用残魂传递的破局之机、石敢当以战魂烙印赋予的斩破之力、纯净骨中魂力点燃的重燃之火——三股力量在他濒死的意志下,轰然合一!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撕扯的容器!
他是引燃这一切的——火种!
“给我——开——!!!”
随着这意念的爆发,悬浮于心口的青铜战斧虚影,带着石敢当最后那声“兄弟!活下去!”的悲怆战吼,朝着缠绕躯体的暗金锁链与下方撕扯的炉火触手——悍然斩落!
嗤啦——轰隆!!!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规则崩断的刺耳尖啸与能量湮灭的沉闷轰鸣!
斧刃过处,当铺冰冷的暗金锁链如同遭遇克星,符文瞬间黯淡、崩解!缠绕躯干的部分被硬生生斩断,化作漫天飞散的暗金光屑!下方邪道操控的暗红触手更是不堪一击,在蕴含守护意志的青铜法则下,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融净化!
斩断束缚的斧影余势不衰,狠狠劈在剥魂炉那由怨灵魂火构成的炉基之上!
“嗷——!!!” 无数怨灵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幽绿的魂火被劈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炉体剧烈摇晃,邪异符文明灭不定,炉口吸力漩涡瞬间溃散!
“噗!” 邪道道士如遭重锤,手中颅骨碗“咔嚓”一声彻底碎裂,粘稠的魂液溅了他一身,腐蚀出道道青烟。他踉跄后退,暗红瞳孔中第一次露出惊惧,死死盯着吴涯心口那柄缓缓消散的青铜战斧虚影,嘶声尖叫:“战魂烙印?!不可能!这容器怎能承载如此…”
吴涯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尸泥中。心口处,青铜战斧虚影己然消散,但一点全新的、只有米粒大小、却异常凝练稳定的——暗青色火苗,正在那里静静燃烧!火苗核心不再是血焰,而是深邃的青铜光泽,边缘跳跃着纯净的淡金与一丝微不可察的琥珀流光!
薪火重燃!以战魂为骨,以纯净魂力为引,以艾莉的执念为芯!
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韧性与…可能性!
“呃…” 吴涯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左眼依旧被尸蜡黄雾覆盖,沉重酸涩。但右眼睁开,瞳孔深处,那暗青色的火苗静静倒映,驱散了濒死的灰暗,只剩下冰冷的疲惫与刻骨的恨意。他看向那因炉基受损而暂时停滞的剥魂炉,看向炉心深处那巨大青白光团——那里,属于艾莉的琥珀流光幻象早己消失。真正的她,还在冰冷的河底石碑内!
“炉…我的登神炉!” 邪道道士从惊骇中回神,看着摇晃的剥魂炉,眼中邪火再次燃烧,甚至带上了一丝疯狂。“毁了…都毁了…那就用你这重生之躯,来填这炉眼的亏空!” 他枯爪般的手指急速翻飞,口中念诵着亵渎的咒文,竟是要以自身精血魂魄为引,强行催动剥魂炉最后的威能,将吴涯连同这片空间一起炼化!
穹顶那道被山魈撕裂、正在缓缓弥合的幽暗裂口,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低吼!并非山魈的暴怒,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带着被惊扰的极致不悦!
紧接着!
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无尽衰败与沉眠气息的——灰黑色雾流,如同溃堤的冥河之水,猛地从即将关闭的裂口倒灌而入!雾流所过之处,翻滚的野鬼村灰雾如同遇到天敌般瞬间凝固、失色,连那些扭曲的怨灵残影都惊恐地冻结在原地!
这股气息…与河底那口青铜棺椁散发的一模一样!
灰黑雾流无视了一切,目标明确——首扑吴涯心口那点新生的暗青火苗!仿佛这重燃的生机,是惊扰棺椁沉眠的最大亵渎!
内(邪道搏命催炉),外(棺椁衰败雾流)!
新生的火苗刚刚点燃,便要再临绝境!
吴涯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
“桀桀桀…天助我也!” 邪道道士却发出狂喜的尖笑,他感应到那灰黑雾流中蕴含的、远超理解的恐怖力量!他竟不再攻击吴涯,而是将咒文方向一转,颅骨碗碎片悬浮身前,化作一个诡异的血色符印,目标——引导那倒灌的灰黑雾流,冲击剥魂炉上残存的当铺契约锁链!
他要借这恐怖外力,彻底破坏当铺对剥魂炉的控制,将这魔器完全据为己有!
轰——!
灰黑雾流狠狠撞在剥魂炉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存在被加速亿万年时光腐朽的诡异声响!
炉壁上那些流转的暗金符文锁链,在衰败雾流的侵蚀下,如同风化的石刻,迅速黯淡、剥落、化为飞灰!构成炉体的暗红熔岩与漆黑金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布满锈蚀的斑痕!炉底由怨灵构成的幽绿魂火,更是瞬间冻结、熄灭!
“成了!哈哈哈!无主神器!” 邪道道士狂喜,枯爪抓向那失去光泽、布满锈痕的巨大炉体!
然而——
异变再生!
剥魂炉的核心,那团失去了当铺契约束缚的巨大青白光团,在衰败雾流侵蚀的瞬间,并未如道士所愿成为无主之物,反而猛地——向内塌缩!
无数被禁锢、被炼化的生灵魂魄,在失去契约压制与魂火焚烧的刹那,积累亿万的痛苦、怨毒、不甘与解脱的执念,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
砰——!!!!
无法形容的灵魂风暴以剥魂炉为中心炸开!
不再是青白的光,而是亿万道混杂着血、黑、灰、惨绿…各种代表极致负面情绪的混沌色灵魂乱流!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剃刀,疯狂切割、撕扯着范围内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邪道道士!
“不——!!!”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无边的恐惧与难以置信!护体的暗红邪气如同纸糊般被乱流撕碎!枯槁的身体在亿万灵魂的尖啸与撕扯中,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瞬间化为漫天飞溅的污秽血肉碎末!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神魂俱灭!
恐怖的灵魂风暴席卷整个剥魂窟!骸骨洞壁如同沙雕般崩塌!污秽藤蔓寸寸断裂!那些被冻结的怨灵残影,如同脆弱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湮灭!
风暴中心,吴涯蜷缩在地,心口那点暗青火苗疯狂摇曳,释放出微弱的青铜光晕苦苦抵挡着灵魂乱流的冲刷。乱流中蕴含的极致痛苦与怨毒冲击着他的意识,无数破碎的、属于他人的死亡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几乎要将新生的自我意识冲垮!
“呃啊…”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就在意识即将被混乱淹没时,心火核心那缕青铜光泽再次一闪!石敢当那“守心!凝神!”的战吼如同洪钟大吕在脑中炸响!同时,艾莉那“活下去”的执念烙印如同定海神针,死死锚定了他的核心意识!
承其重!不仅要承载力量,更要承载这万千魂魄的怨与执!
风暴稍歇。
整个剥魂窟己面目全非。惨白的骨海化为铺满地面的厚厚骨粉,巨大的剥魂炉只剩下一个布满锈蚀孔洞的、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巨兽的残骸。穹顶的裂口在灰黑雾流与灵魂风暴的双重冲击下,扩大成了一个不规则的、边缘流淌着粘稠黑暗的幽深洞口。
吴涯挣扎着从骨粉中站起,浑身浴血,心口暗青火苗微弱却顽强。他喘息着,目光扫过邪道湮灭之地,只有几片沾血的破旧道袍碎片。大仇得报,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惫与苍凉。
他踉跄着走向那根曾嵌有淡金小骨的腿骨柱残骸。柱子早己倒塌,骨粉中,那截细小的淡金腿骨静静躺着,光芒己然彻底黯淡,失去了所有灵性,只剩下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
吴涯沉默地俯身,用染血的手,极其小心地将它拾起,紧紧握在掌心。一丝微弱的、属于孩童的纯净暖意,透过冰冷的骨粉传来。这是那无辜残魂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他抬头,望向穹顶那道幽深的裂口。外面…是河底?还是未知的绝地?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木杖点地声,从剥魂窟深处那片未被风暴完全摧毁的阴影中传来。
吴涯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那片阴影边缘,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那根由人腿骨磨成的惨白拐杖,缓缓走出。
是那个老鬼!
它半边腐朽的布袍连同下面的手臂都己消失,像是被某种力量整齐地切去,断口处缠绕着灰黑的、不断蠕动的衰败气息——正是那口青铜棺椁倒灌的灰黑雾流残留!它空洞的眼窝更加幽深,下颌似乎也破损了一块,整个残躯散发的气息更加阴冷死寂,如同从坟墓深处爬出的朽尸。
老鬼“望”向吴涯,确切地说,是“望”向他手中那截失去光泽的淡金腿骨,又“望”向他心口那点暗青火苗。干瘪破损的嘴唇无声开合,嘶哑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比之前更加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新…魂…归…寂…缘…尽…”
“…汝…火…重…燃…契…约…未…偿…”
“…灯…灭…引…路…责…未…竟…”
它缓缓抬起仅存的枯手,指向穹顶那道幽深的裂口,指尖缠绕的灰黑衰败气息如同活物般蠕动。
“…彼…岸…之…路…黄…泉…引…渡…”
“…青…灯…重…燃…之…时…魂…踪…自…现…”
话音未落,老鬼那残破的身躯,连同手中的惨白骨杖,竟在吴涯的注视下,从指尖开始,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灰白色石垢!如同被瞬间风化的雕像!
石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蔓延至全身!它最后“看”了吴涯一眼,那空洞的眼窝中,仿佛闪过一丝解脱,随即彻底化为了一尊拄着骨杖、指向穹顶裂口的——石像!一动不动,与这片死寂的废墟融为一体。
野鬼村的引路者,灯灭,像成。
吴涯怔怔地看着那尊石像,又低头看向掌心温润的淡金腿骨,心口暗青火苗静静燃烧。老鬼最后的话语在脑中回荡。“青灯重燃之时,魂踪自现”?是指艾莉真正的残魂吗?
“嗒…嗒…嗒…”
那木杖点地的声音…并未消失!
吴涯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声音并非来自老鬼石像,而是——来自穹顶那道幽深的裂口深处!
声音空洞、悠远、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拄着无形的拐杖,踏着无尽的黑暗,从裂口连接的未知之地——缓缓走来!
与此同时。
吴涯心口那点暗青火苗,仿佛感应到什么,核心的青铜光泽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从火苗中延伸而出,遥遥指向——裂口深处那木杖声传来的方向!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混杂着惊悸与莫名吸引的预感,攫住了吴涯。
裂口之后,是归途?
还是…更深的魇窟?
他握紧了掌心的淡金腿骨,心口火苗映照着幽深的裂口,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
“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