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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残碑烬途
浊刃映劫创，青灯溯寒伤。
孤魄沉碑寂，薪火燃古惶。
石眼窥三魄，守窟聆洪荒。
冰冷。坚硬。死寂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尘土与陈旧檀香，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一层层覆盖在吴涯残破的意识之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钩在肺叶里搅动。口鼻间弥漫着河水的腥锈与淤泥的土腥，那是沉入深渊的烙印。
吴涯猛地睁开眼，视野被一片粘稠的灰雾占据。不是河水的浑浊，而是干燥的、悬浮着微尘的雾霭，弥漫在巨大而空旷的空间里。穹顶高耸，隐没在灰雾深处，无数垂落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巨兽獠牙，狰狞地指向下方。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黑色岩石，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刻纹路，硌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吴涯挣扎着想动，左臂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冷的绝望与滚烫的悲恸，狠狠撞入脑海——
艾莉那双被蛊毒与混乱彻底占据、倒映着自己左眼幽绿的冰冷琥珀色瞳孔…刀锋划过左臂带起的血花与刺骨冰凉…石敢当那声“带她走…活下去…”如同最后的战鼓在灵魂深处轰鸣…老铁匠焦黑残破的尸骸连同那条燃烧战焰的赤晶臂骨，无声沉入河底永恒的黑暗淤泥…艾莉如同扑火的飞蛾撞向当铺暗金门户，身体在规则反噬下寸寸崩解、透明的绝望眼神…最后是那扇虚幻的青铜门扉，月白的光芒与冰冷的穿透感…
“艾莉…石大哥…”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破碎的名字。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远比身体的创伤更甚。他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右手紧紧捂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那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悲恸。
触手所及，是湿透后又被体温和洞窟阴冷蒸腾得半干的粗布衣料。指尖在衣襟内袋的位置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锋锐的物体——石敢当巨斧的最后碎片。仅剩的、比巴掌还小的一块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指尖，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碎片残留的、属于石敢当焚尽一切的战意与最后的守护灼伤。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北欧血海，那个魁梧的身影燃烧生命本源，掷出斧头碎片，咆哮着“兄弟！接住！”的画面…与河底深渊，赤晶臂骨爆发出最后的血光，挡下山魈巨岩、承受当铺光丝绞杀、最终沉入黑暗的画面…重叠、破碎、循环…
还有艾莉…她最后撞向当铺门户时，那琥珀色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清明与决绝…“走…”那个破碎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穿刺着他。
“噗！”急怒攻心之下，吴涯猛地喷出一口带着河腥味的淤血，暗红色的液体溅落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迅速渗透、变暗。心口那团因吞噬河伯怨念而存在的暗青能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骤然暴动！如同脱缰的野马群，在他受损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左臂那道被艾莉亲手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半干的衣袖。
痛！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剧痛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昏迷的深渊！混乱的能量在体内肆虐，带着河伯神孽的怨毒与青铜法则的碎片，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腐蚀着他的内脏。左眼眼皮下，那蛰伏的幽绿竖瞳似乎也被这混乱的能量与极致的痛苦刺激，不安地蠕动着，散发出冰冷而贪婪的窥视感，仿佛随时准备接管这具濒临崩溃的“容器”。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混乱彻底淹没的刹那——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足在干燥的沙砾上爬行，又像是枯枝刮过岩石，由远及近，从祭坛后方那片浓郁的灰雾深处，缓缓传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耳、诡异，瞬间刺穿了吴涯沉沦的痛苦！求生的本能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嗤啦一声爆发出最后的星火！他强忍着几乎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刺痛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右手手肘支撑着地面，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上半身。脖颈如同生锈的门轴，发出咯咯的轻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灰雾！
灰雾如同被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弯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黄光石眼的木杖，从雾霭中缓缓走了出来。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沾满尘土的灰色麻布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将面容完全隐藏在深沉的阴影之下。那“沙沙”声，正是木杖点地和他缓慢挪步时，麻布下摆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身影在距离吴涯仅仅数丈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洞窟中另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但吴涯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无形的、带着无尽沧桑与冰冷审视的目光，穿透了兜帽的阴影与弥漫的灰雾，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过他左臂被鲜血浸透的狰狞伤口，掠过他因痛苦和窒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最终，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牢牢锁定在他紧捂着的——心口的位置！
吴涯的心猛地一沉！仿佛那目光具有实质的重量，穿透了皮肉，首视着他心口那团混乱暴动的暗青能量，甚至…触及了核心深处那点带着青铜光泽、顽强搏动的火星！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目光似乎还微微偏转，扫过他紧闭的左眼眼皮，仿佛察觉到了那下方蛰伏的、充满混乱与贪婪的幽绿竖瞳！
被看穿了！从内到外，从伤口到能量，从心火到那寄居的“眼睛”！
一种赤身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吴涯。他下意识地绷紧了残存的力量，右手五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石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暴走的暗青能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充满压迫感的窥视，躁动稍稍平息了一瞬，但旋即以更凶猛的方式反扑，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那佝偻的身影动了。
握着木杖的、枯瘦如同鸟爪的手（从宽大袖口露出的一小截）微微抬起。不是攻击，而是伸向了挂在腰间的一个同样布满灰尘的旧皮囊。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时光感。
吴涯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死死盯着那只手。
枯瘦的手指探入皮囊，摸索了片刻，缓缓抽出一物。
不是武器，不是符箓。
而是一盏古旧的青铜灯盏。
灯盏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简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绿与尘埃，早己看不出原本的纹饰。灯盏里没有灯油，只有灯芯处残留着一点干涸发黑的痕迹，显然早己熄灭不知多少岁月。
守碑人用枯瘦的手指，极其珍重地拂去灯盏表面厚厚的积尘。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沉睡婴儿的脸颊。随着尘埃簌簌落下，那青铜灯盏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的青光，如同沉眠古玉在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微芒，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片灰雾的阴冷。
他双手捧着这盏尘封的青铜古灯，缓缓举到胸前。浑浊木杖顶端的石眼，那点微弱的黄光似乎与灯盏的微芒产生了某种极其隐晦的呼应，光芒稍稍亮了一丝。
干涩、苍老、如同两块枯木在相互摩擦的声音，终于在这死寂的洞窟中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和洞悉世事的麻木，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古老的悲悯：
“残躯…引劫火…” 声音顿了顿，浑浊的石眼似乎穿透了吴涯的身体，落在他左臂的伤口和心口的混乱上。“孤魂…带伤归…” 这一次，目光仿佛掠过了吴涯破碎的灵魂，看到了那沉入河底的牺牲与消散的决绝。守碑人微微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正对着祭坛顶端那块巨大、布满裂纹的青黑色石碑。“守碑人…” 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如同念诵一个沉重的誓言。“等了你…很久…”最后一句，如同古老的谶语，重重砸在吴涯的心上：“‘薪秤’的…持火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守碑人手中那盏尘封的青铜古灯，灯芯处那点干涸的黑迹中心，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一粒沉睡万年的火星，在感应到某种同源的气息后，于无尽的死寂中，挣扎着想要——复燃！
而那祭坛顶端，巨大的青黑色石碑，在古灯微芒跳动的刹那，其表面一道最深的裂纹内，似乎也有一缕微不可查的、同样古老的青色流光，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
吴涯瞳孔骤缩！心口那点一首顽强搏动的暗红火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渴望与悸动的——炽热搏动！仿佛在回应那盏灯，回应那块碑，回应那声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呼唤！
守碑人浑浊的石眼中，倒映着吴涯惊骇的脸、心口火星的悸动、左眼幽绿的蠕动…以及那盏在他枯瘦掌中、灯芯处挣扎欲燃的青铜古灯。
他兜帽下的阴影中，仿佛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悠长的叹息：“灯油…枯竭了…它等得…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