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片如刀,割裂着漆黑的夜空。
宫峻蜷缩在一处岩缝里,左肩的伤口不断渗血,将裹着的破布浸透。
他咬着牙,用右手捏起一撮雪按在伤口上,刺骨的冰冷暂时麻痹了疼痛。
三小时前,他还在温暖的炕上与徒弟们喝酒,庆祝即将到手的"龙吐珠"玉板。
赵三敬酒时那谄媚的笑容,现在想来满是破绽。
"师父,这杯敬您,马上就能凑齐八块玉板了!"
赵三的脸在记忆中扭曲变形,与现实中那张狰狞的面孔重叠。
宫峻猛地摇头,驱散逐渐模糊的意识。
不能睡,睡了就完了。他摸索着从内袋掏出那块玉板残片,借着微弱的雪光查看——还好,没丢。三十年的追寻,就剩最后一块了。
远处传来狗吠声和零星的喊叫,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间扫射。
宫峻屏住呼吸,数了数——至少五个人,两条狗。赵三这是下了血本要他的命。
事情发生得太快。酒过三巡,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多年的江湖经验立刻意识到被下药了。
赵三和其他两个徒弟趁机发难,匕首划过左肩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撞开窗户滚进院子,借着夜色和突然降临的暴风雪逃进山林。
现在,追兵越来越近。
宫峻握紧军刀,盘算着胜算——五对一,还带狗,以他现在的状态,硬拼等于自杀。
正思索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进岩缝,宫峻的刀瞬间抵上来人咽喉。
"师父,是我!"许陌的声音压得极低。
宫峻的刀没松:"你也是来拿我人头的?赵三开价多少?"
许陌没回答,只是快速从背包里掏出纱布和止血药:"伤口需要处理,他们己经到半山腰了。"
宫峻眯起眼,借着雪光打量许陌——年轻人脸上满是冻伤,嘴唇发紫,显然在风雪中找了很久。
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此刻写满焦急。
"为什么?"宫峻终于放下刀。
许陌动作麻利地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服:"您教过我'盗亦有道'。"
他开始清理伤口,"赵三勾结了您大哥,打算抢走玉板卖给境外买家。老刀也被收买了。"
宫峻任由他处理伤口,脑中快速整合信息。
难怪最近几次行动总被警方预判,原来内鬼不止一个。但许陌...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你报警了?"宫峻突然问。
许陌的手停顿了一秒:"没有。但我猜警方很快会找到这里。穆兰博士破译了您的星象笔记。"
宫峻瞳孔微缩——那个女专家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伤口包扎完毕,许陌又掏出保温瓶,里面是滚烫的姜糖水。
"喝点,能撑久些。"许陌递给他,"往北两里有个废弃的猎人小屋,他们暂时找不到那里。"
宫峻没接,而是突然抓住许陌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小臂内侧,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在雪光中泛着淡白色。
"这疤哪来的?"宫峻声音沙哑。
"从小就有,我娘说是两岁时烫的。"许陌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宫峻松开手,眼神复杂。他接过保温瓶灌了几口,热气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太像了...那道疤的位置和形状,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走。"宫峻强撑着站起来,"我知道一条近路。"
许陌扶住他:"您需要休息!"
"等会儿有的是时间休息——在棺材里。"宫峻冷笑,"赵三带了狗,雪停后它们会找到这里的。"
两人跌跌撞撞地在风雪中前行。
宫峻的伤腿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鲜红的痕迹,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许陌不断回头张望,远处的手电光越来越近。
突然,宫峻脚下一空,整个人陷进雪坑。
许陌急忙拉住他,却发现下面是条被雪掩盖的山溪。
两人一起滚落,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衣物。宫峻闷哼一声,伤口遇水如同刀割。
"顺着溪流走..."宫峻咬牙道,"水会掩盖我们的气味和血迹。"
许陌半拖半抱地带着他顺流而下。
溪水不深,但冰冷刺骨,两人的嘴唇很快变得青紫。
约莫半小时后,宫峻指着一处陡坡:"上去...小屋就在那边..."
许陌拼尽全力将他推上岸,自己却因力竭被急流冲走。宫峻想抓住他,却只撕下一片衣角。
"许陌!"他低吼一声,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宫峻趴在岸边,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念头是——如果许陌真是那个孩子,他绝不能死。
2
"找到了!"孙星指着电脑屏幕,"穆博士的推测没错,宫峻下一个目标确实是牛河梁遗址!"
专案组办公室里,穆兰正在白板上绘制星象图,闻言转过头:"具置?"
"根据他笔记上的星象推算和地形标记,应该是遗址东侧的'龙首石'区域。"
孙星调出卫星地图,"当地人称那里'龙吐珠',因为特定时节阳光会透过石缝形成特殊光斑。"
罗正义披着大衣进来,身上还带着雪花:"所有出口都封锁了,但暴风雪增加了难度。"他看了眼地图,"为什么是明天?"
"七月初七,古代称'重午',红山文化认为这一天天地交泰,是祭祀和...掘宝的吉日。"
穆兰指着星图,"木星正好运行至轩辕十西,形成'龙衔珠'天象,与地形呼应。"
罗正义皱眉:"听起来像迷信。"
"对宫峻不是。"穆兰坚定地说,"他完全按照这套理论行动。如果我们想抓他,必须比他更了解这套规则。"
孙星突然举手:"罗队,刚接到宁城县局通报,宫峻的藏身处发生械斗,据线报是他徒弟内讧。有人看见他负伤逃入西山,暴风雪前还发现了一具尸体..."
"谁?"穆兰猛地站起来。
"不是宫峻。"孙星赶紧说,"初步确认是地龙帮的一个成员,被军刀所杀。"
罗正义立刻部署:"加派警力封锁西山所有出口,重点搜查猎户小屋和矿洞。通知救护车待命,宫峻要活口!"
警员们迅速行动起来。
穆兰却站在原地,盯着白板上许陌的照片——那是她从档案里找到的,年轻的线人己经失联36小时了。
"许陌可能和他在一起。"她低声说。
罗正义穿上防弹衣:"那小子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他犹豫了一下,"穆博士,这次你留在指挥中心吧,暴风雪太危险了。"
穆兰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坚定:"宫峻认识我。如果正面遭遇,我可能是唯一能让他不立即逃跑的人。"
罗正义想再劝,但对上她的眼神后放弃了:"那就跟紧我,别逞强。"
警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穆兰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思绪飘回二十五年前——
她第一次见到宫峻,那时他还是个沉默的少年,站在养父穆志远的办公室里,眼睛紧盯着展柜里的红山玉器,眼神专注得可怕。
养父当时怎么说来着?"这孩子有天分,可惜......"
可惜什么?穆兰永远无法知道了。
三天后,养父死在牛河梁的墓室里,而宫峻消失了。
二十五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己成为盗墓界的传奇,而她,则成了追捕他的人。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讽刺。
3
猎人小屋比想象的更破旧,但至少能挡风雪。
宫峻用尽最后力气撞开门,跌倒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滴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必须保持清醒。摸索着找到一盏煤油灯,幸好还有油。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一张木板床,一个生锈的铁炉,墙上挂着几段锈迹斑斑的铁丝和几个捕兽夹。
宫峻扯下墙上的铁丝,咬紧牙关将左肩的伤口强行捆扎止血。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手法精准——三十年的盗墓生涯,受伤是家常便饭。
炉子生了火,屋内渐渐有了些温度。
宫峻脱下湿透的外衣,从内袋取出玉板再次确认——还好,没丢。这块父亲用命换来的玉板,是他三十年人生的全部意义。
窗外风声呼啸,像无数冤魂的哭喊。
宫峻靠在墙边,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父亲站在面前,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满脸风霜,眼神却温和。
"爹,我快集齐了......"他在心里说,"就剩最后一块......"
父亲的身影突然变成了许陌。
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还有那道疤...不会错的,就是当年烫伤的痕迹。
如果许陌真是他的骨肉,为什么会成为警方的线人?又为什么恰好出现在他身边?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宫峻猛地清醒过来。有人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从他大哥到穆兰,甚至可能包括...许陌?
门突然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涌入。宫峻的军刀己经握在手中——
"师父..."许陌浑身是血地跌进门内,"有...有埋伏......"
宫峻顾不得怀疑,一把将他拉进来,迅速关上门。
许陌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刀伤,比他的肩伤严重得多。
"赵三...他们...在溪边等我......"许陌气若游丝,"我...我绕了路......"
宫峻撕开他的衣服,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很深,己经能看到肠子了。
他快速烧了热水,用墙上的铁丝烧红后烙在伤口上。许陌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处理完伤口,宫峻瘫坐在一旁,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全身。
他盯着许陌苍白的脸,思绪万千。如果这是苦肉计,未免太逼真了些。
许陌的衣袋里掉出一个小本子,宫峻捡起来翻开——是那个记录墓葬信息的本子,但最后一页多了一张照片:
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婴儿,站在牛河梁遗址前。照片背面写着"许陌百日,母字"。
宫峻的手开始发抖。他认识那个女人——许晴,他大学时的恋人。
分手时她没说怀孕的事,而那时他己经被父亲的死改变了人生轨迹,踏上盗墓之路。
"所以...你真是......"宫峻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宫峻轻轻放下本子,为炉子添了把柴火。
无论许陌是意外还是刻意来到他身边,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须确保这孩子活下去。
宫峻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上面挂着半块玉坠——与照片中婴儿戴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他轻轻戴在昏迷的许陌脖子上。
"睡吧,儿子。"他低声说,拿起军刀走向门口,"爹去去就回。"
风雪中,几束手电光己经接近小屋。宫峻深吸一口气,踏入茫茫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