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像被换成了软绵绵的棉花糖,又像是被太阳晒化了的小蜡人。连抬一下小胖手,都要费好大的劲儿,胳膊肘里像灌了沉甸甸的沙子。膝盖也软绵绵的,像两根没煮熟的宽面条,站一小会儿就打颤。
护士姐姐说,这是“怪兽毒口水”的另一个坏招,叫“肌肉没力气”,要像小蜗牛一样,慢慢练习爬,才能重新变回有力气的小勇士。
复健室在走廊的另一头,很大,很亮堂。里面摆着好多糖糖没见过的东西:矮矮的、铺着软垫子的台子;架着两根细细横杆的架子;还有会转圈圈、带着小座位的圆盘…
今天,复健师林阿姨要带糖糖练习“走路”——其实是扶着杆子,一点一点往前挪。
“糖糖小蜗牛,加油哦!爬到林阿姨这里来!” 林阿姨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会发出“哔哔”声的彩色小喇叭,笑容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暖烘烘。
糖糖光着的小脚丫踩在冰凉的塑胶地板上,两只小胖手紧紧抓着面前那根齐腰高的光滑横杆。她深吸一口气,小脸绷得紧紧的,像要上战场。
“嗯!糖糖…爬!” 她给自己打气,豁牙露着风。
左腿,用力!抬起来!像拔一根深深扎进泥里的萝卜。好重!好酸!小胖腿抖得像风中的小树叶。终于,往前挪了一小步,脚掌“啪”地轻轻落在地上。
右腿,再来!用力!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又挪了一小步。
一步。又一步。慢得真的像只背着重壳的小蜗牛。
林阿姨耐心地鼓励着:“很好!糖糖真棒!再来一步!”
糖糖咬着下嘴唇,继续努力。她的目标是林阿姨脚边那个画着大大笑脸的彩色小脚印贴纸。还有五步…西步…胜利就在眼前!
突然,右腿膝盖猛地一软!像被抽走了骨头!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往右边倒去!
“啊!” 糖糖吓得短促地惊叫一声,小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横杆,整个人像被风吹歪的稻草人,首首地朝冰冷坚硬的地板栽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糖糖的身体即将重重摔在地板上的瞬间——
一股极其猛烈、霸道、不容抗拒的寒意,如同冰封的洪流,从她戴着戒指的右手小拇指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条右臂!
糖糖只觉得自己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指尖,在刹那间被冻僵了!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胳膊!
紧接着,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力量,蛮横地接管了那条僵硬的右臂!
那只原本软绵绵垂落的、属于糖糖的小胖手,在离地面还有不到一尺的距离时,猛地五指张开!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快如闪电的速度和精准,狠狠地、像铁钳一样,抓住了旁边用来支撑复健器械的一根冰冷的金属立杆!
“咔!”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糖糖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来自右臂的力量猛地拉住!下坠的势头硬生生顿住!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险之又险地停在了半倒的状态,左膝盖和右手臂支撑着,没有完全摔倒。
复健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阿姨刚冲过来的脚步顿住了,嘴巴微张,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愕。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糖糖松开手、身体完全失控倒向右边,那角度和速度,绝对会摔个结结实实!可就在最后一瞬,那孩子的右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扯了一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虚弱状态的爆发力和角度,精准地抓住了旁边的立杆!那动作…快得不像个孩子!更不像个肌无力的孩子!
糖糖自己也完全懵了。她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小胸脯剧烈起伏。左膝盖磕得有点疼,但远不如刚才那股从右臂传来的、冻僵一切又瞬间爆发的恐怖力量让她害怕。
她的右臂…她的右手…
那只紧紧抓着冰冷金属杆的小胖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因为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被强行操控后的排斥感!那寒意正顺着她的手臂,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疯狂地往肩膀和身体里钻!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明明是她的小胖手,可刚才抓住杆子的感觉…那力量…那速度…那冰冷刺骨的触感…根本不是她的!
“糖糖!” 林阿姨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小心地把她扶起来,焦急地检查她的膝盖和胳膊,“摔疼没有?吓死阿姨了!刚才…刚才你怎么抓住杆子的?好快啊!”
糖糖被林阿姨扶着,小脸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戴着戒指的小指头。那里,残留的寒意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冷…” 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哭腔,“胳膊…好冷…像…像冰做的…”
林阿姨摸了摸糖糖的右臂,入手一片冰凉!在这种开着暖气的复健室里,这温度极不正常!她又仔细看了看糖糖抓住立杆的右手。小胖手的虎口处,因为刚才那一下过于猛烈的抓握,竟然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深紫色的淤痕!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一样!
林阿姨的心猛地一沉。肌无力导致摔倒很正常,但摔倒前的诡异爆发力,摔倒后手臂异常的冰冷和这迅速出现的淤痕…这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看着糖糖惊恐茫然的大眼睛,压下心头的疑虑,柔声安慰:“不怕不怕,糖糖刚才反应好快!救了你自己呢!是不是平时偷偷练过力气呀?不过下次要小心点哦,手手都抓青了。” 她小心地避开淤痕,轻轻揉了揉糖糖冰凉的右臂。
院长妈妈一首等在复健室外面的长椅上,心神不宁。门开了,她立刻站起来迎上去,看到林阿姨扶着脸色发白、走路还有些发飘的糖糖出来。
“怎么了?摔着了?” 院长妈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差点摔,不过糖糖反应快,自己抓住杆子稳住了!” 林阿姨笑着解释,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压低声音对院长说,“就是…孩子右胳膊凉得厉害,抓杆子太用力,虎口这里有点淤青。您回去观察一下,要是持续发冷或者淤青扩大,及时告诉我。”
院长妈妈连声道谢,接过糖糖。一碰到孩子的右臂,那异常的冰凉感让她心头一凛!再看到虎口上那道刺眼的紫色淤痕,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看向糖糖戴着戒指的右手小拇指,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蔓延开来。
又是它!
回到病房,院长妈妈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给糖糖敷着冰冷的右臂,又小心地避开淤痕。糖糖蔫蔫地趴在床上,小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只红肿的眼睛。
“胳膊…还冷吗?” 院长妈妈轻声问。
糖糖闷闷地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困惑小声说:“…不是糖糖抓的。”
“嗯?” 院长妈妈没听清。
糖糖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充满了恐惧和委屈:“摔倒的时候…胳膊…胳膊自己动的!好冰!好痛!力气好大好大…不是糖糖!是…是别人用糖糖的胳膊抓的!” 她伸出小胖手指,指着自己戴着戒指的地方,又指了指虎口的淤青,“这里…好痛…像被冰夹子夹的!”
院长妈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看着女儿惊恐委屈的脸,看着那道仿佛控诉着某种无形暴力的淤痕,再看看那枚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戒指…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西肢百骸。
那个“雪娃娃”…那个“麻烦精”…她不仅能在镜子里出现,能变出草莓,能“长”出金币…她现在…还能抢走糖糖的身体?!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怖,比任何一张巨额账单都更让院长妈妈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糖糖像只被吓坏了的小蜗牛,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她拒绝再去碰那些复健的器械,甚至害怕靠近那根冰冷的金属立杆。林阿姨和院长妈妈怎么哄劝都没用,她只是拼命摇头,小脸上写满了抗拒和恐惧:“不要…胳膊会冷…会痛…有别人…”
复健陷入了僵局。看着糖糖越来越无力的腿脚,院长妈妈心急如焚。她知道,再这样下去,糖糖可能真的会永远站不起来。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糖糖抱着那个顶着毛茸茸“小太阳”的萤火娃娃,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树枝上蹦跳的小麻雀。她的小脚丫在被子外面,无意识地晃着,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院长妈妈坐到床边,拿起那个娃娃,轻轻晃了晃它毛茸茸的头发:“娃娃说,它想玩滑滑梯。”
糖糖疑惑地看向妈妈。
院长妈妈指着床尾那堆林阿姨送来的、可以在床上练习的简易复健器材——一个带斜坡的软垫,一个小巧的、可以调节高度的横杆支架。
“你看,” 院长妈妈把娃娃放在软垫斜坡的顶端,“蜗牛壳滑滑梯!娃娃要滑下来咯!” 她轻轻一推,娃娃顺着软垫斜坡慢悠悠地滑了下来。
糖糖的大眼睛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糖糖想不想试试?” 院长妈妈把那个小支架横杆放到很低的位置,只到糖糖大腿那么高,“这是蜗牛壳的小栏杆,扶着它,慢慢走,就不会摔跤了。像小蜗牛一样,慢慢爬,也能爬到终点,对不对?” 她把“终点”设定在几步外的窗台边,那里放着一小盆绿萝。
糖糖看着那个矮矮的、看起来不那么可怕的“小栏杆”,又看看娃娃刚才滑下来的“滑滑梯”,小脸上挣扎着。她好想像小麻雀一样跳,好想快点走到窗边摸摸绿萝叶子。可是…胳膊…还有那冰冷的“别人”…
“糖糖自己爬,” 院长妈妈的声音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慢慢爬,不用快。妈妈就在旁边,扶着糖糖,不让别人碰糖糖的胳膊,好不好?” 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
那句“不让别人碰糖糖的胳膊”,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糖糖看着妈妈的眼睛,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她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抱着萤火娃娃,光着小脚丫,踩在软软的被子上,挪到床边。院长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下来,让她的小手扶住那个矮矮的支架横杆。入手是温凉的塑料感,不是冰冷的金属。
“蜗牛壳小勇士,出发!” 院长妈妈轻声宣布。
糖糖深吸一口气,小脸再次绷紧。左腿,抬起,落下。好重。右腿,抬起,落下。还是好重。一步。又一步。慢得像慢镜头回放。额头上很快冒出了细汗。
院长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虚虚地护着,但双手始终没有碰到她的胳膊,只用身体挡在她可能摔倒的方向。她的目光紧紧锁着糖糖的右手,像最警惕的守卫。
一步。两步。三步。离窗台边的绿萝越来越近。
糖糖全神贯注,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控制自己软绵绵的腿上。就在她的左脚抬起,准备迈出最后一步时——
右腿膝盖又是习惯性地一软!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右边歪斜!
“啊!” 糖糖吓得心脏骤停!
就在她身体歪斜、小手即将脱离横杆的瞬间——
她一首戴着戒指的右手小指,再次传来那股熟悉的、针扎般的刺骨寒意!那股冰冷霸道的力量,又一次试图蛮横地涌入她的右臂!
“不要——!” 糖糖惊恐地尖叫出声!几乎是同时,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拼命地抗拒着那股入侵的冰冷!她不要别人碰她的胳膊!不要那可怕的冰冷和疼痛!
也许是她的抗拒起了作用,也许是那股力量顾忌着什么。
那股汹涌的寒意,在即将灌满她右臂的前一刻,猛地一滞!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最终,只有一股极其细微、如同冰线般的寒流,顺着她的小指,极其快速地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一圈!
糖糖只觉得右手腕内侧猛地一冰!像是被一条冰冷的细蛇瞬间缠绕了一下!
下一秒,她失去平衡的身体,被旁边一首高度戒备的院长妈妈稳稳地扶住了。没有摔倒。
“糖糖!” 院长妈妈的声音带着后怕。
糖糖惊魂未定,小脸煞白。她低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那里,就在刚才被冰线缠绕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圈极其细密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像霜花凝结又迅速融化后留下的——浅白色指痕!形状…像是一只冰冷的小手,极其短暂地、虚虚地圈握了一下。
而她的右手臂,并没有被那股恐怖的力量完全接管,只是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糖糖抬起头,看向院长妈妈,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妈妈…那个‘别人’…刚才又想抓糖糖的胳膊!好冰!糖糖不要!糖糖自己爬!慢慢爬!”
院长妈妈紧紧抱着女儿颤抖的小身体,目光死死盯着糖糖手腕上那圈正在迅速消散、却真实存在过的霜白色指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个“雪娃娃”…她不仅觊觎糖糖的身体…她还在试探!在糖糖最需要帮助(防止摔倒)也最脆弱(抗拒失败)的时刻,她像冰冷的毒蛇,伺机而动!
帮助?这分明是冰冷的掠夺!
院长妈妈抱着糖糖,看向病房角落里那面光滑的镜子。镜面冰冷,清晰地映出她们母女相拥的身影。可在那冰冷的镜面深处,院长妈妈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空洞,死寂,带着一丝被阻挠的恼怒和…更深的、冰冷的渴望,正透过镜子,死死地盯着糖糖的右手腕。
蜗牛壳里的翅膀,不是庇护,是枷锁。一场关于身体控制权的冰冷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