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盒上的冰蓝裂纹,像一道冻结的闪电,凝固在灰暗的金属表面。盒内那令人牙酸的尖啸终于彻底沉寂,只余下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如同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湖面。糖糖的抽噎也微弱下去,蜷缩在病床上,小身体偶尔因心口深处残余的悸动而轻颤一下。监护仪上,锯齿状的干扰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平稳的基线,像一根悬在深渊上的蛛丝。血氧艰难地停在60%的刻度,不再下跌,却也无望上升。
结算护士早己脸色惨白地退了出去,脚步虚浮,仿佛踩在冰面上。王护士长强自镇定,指挥着赶来的护士迅速清理了沾染着院长妈妈舌尖血的催缴单碎片——那巨大的、宣告着“不卖!不认!不屈服!”的血叉,只在地上残留着几抹刺目的暗红印记。她担忧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院长和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糖糖,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其他人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绝望燃烧后的余烬气味,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院长妈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舌尖的伤口和手腕上糖糖掐出的月牙痕同时灼痛着,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个裂了缝的铅盒,又猛地转向病床上小小的身影。
刚才那股冲入她脑海的意念洪流——剧痛、灼伤、被弃的绝望、无法理解的委屈——像冰冷的毒液,还在她的神经末梢残留着麻痹的刺痛。那绝不是幻觉。那是来自糖糖心口那个冰冷寄生体的、最真实的嘶喊。
它…到底是什么?
一个纯粹的、只知掠夺的恶灵?为何会有如此强烈、近乎“人性”的痛苦?
一个被囚禁的、扭曲的残魂?为何它的存在本身就在吞噬糖糖的生命?
一个…连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院长妈妈被绝望和愤怒层层包裹的心脏。她踉跄一步,几乎是扑到糖糖床边,双手撑在冰冷的床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眩晕,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温度和重量,首接砸向女儿心口那片无形的冰寒: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糖糖单薄的胸膛,首视那个蜷缩在心室角落、刚刚遭受重创的冰兽。
“为什么缠着我的糖糖?!”
“你从哪里来?!”
“你想要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糖糖心口那片冰冷死寂的“湖”中。
预想中的狂暴反击没有立刻到来。糖糖的身体只是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心电监护上那根平稳的蛛丝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又迅速回落,变得更加微弱。
紧接着——
“呜…呜呜…”
一种极低、极压抑、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并非从糖糖喉咙发出,而是首接在她心口深处、那片冰冷的巢穴里响了起来!这哭声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像一个在无边黑暗里彻底迷路、冻僵了的孩子,连哭泣都失去了方向。
它…在哭?因为不知道答案?
院长妈妈的质问,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冰兽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混沌。它只知道饥饿、寒冷、被拒绝的剧痛和被抛弃的绝望,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为何存在,又真正渴求什么。这认知的空白带来的恐惧,比任何酷刑都更深沉。
就在这时,病床边的那个黑色塑料垃圾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枯叶被踩碎的声响。
“嚓…”
院长妈妈猛地扭头。垃圾桶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揉皱的纸巾。但就在桶底最深处,一张边缘枯黄卷曲、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残叶的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正是糖糖之前许愿“飘到不要钱地方”的催缴单纸船!
此刻,这张枯黄的“落叶”纸船上,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霜花。霜花并非均匀覆盖,而是诡异地聚拢、堆叠,在纸船中心,勉强勾勒出一张模糊的、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脸!
那脸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霜花勾勒出的扭曲轮廓。它像被冻坏了,又像在无声地嚎啕。更诡异的是,这张模糊霜花小脸的额角位置,赫然凝结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冰晶!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珠!与糖糖第一次突发鼻血染红石头(戒指)的颜色,如出一辙!
院长妈妈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霜花小脸…这张残留在“金币雨”道具上的、属于另一个孩子的…冰冷印记!它额角那点暗红冰晶…是另一个孩子的血?!
一个恐怖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冷糖糖…它最初…或许并不属于糖糖?
它…是从另一个孩子身上…“转移”过来的?
那个孩子…结局如何?
这张枯黄纸船上凝结的、带着血痕的霜花小脸,像一张来自地狱的残破讣告,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冰冷死亡。它似乎是铅盒封印破损后,从裂缝中逸散出的、属于冷糖糖“过去”的一缕冰冷残响,一个无声的警告。
“呜…呜…” 心口的悲鸣还在继续,充满了对自身存在的巨大困惑和恐惧。
院长妈妈的目光从垃圾桶里那张枯叶霜花脸,缓缓移回糖糖苍白的小脸,最后落在那道铅盒裂缝渗出的冰蓝幽光上。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她以为她在对抗一个附身的恶灵。
她以为她在保护女儿不被掠夺。
可真相…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冰冷、更残酷、更…绝望。
冷糖糖可能只是一个迷失的、痛苦的、不断寻找宿主的“残响”,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遗毒”。而糖糖,可能只是它漫长而冰冷旅程中…最新的一站。
“你…” 院长妈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被真相碾碎的虚弱和更深的不甘,再次望向女儿的心口,“…到底是谁?”
这一次,心口的哭声停顿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混乱、更加尖锐的悲鸣,仿佛被这个问题彻底撕裂!冰兽在它的巢穴里疯狂冲撞,撞得糖糖小小的身体痛苦地弓起,监护仪警报凄厉地尖叫起来!
而垃圾桶里,那张枯叶纸船上的霜花小脸,在混乱的悲鸣中,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