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门,像怪兽的喉咙,无声地吞噬了移动病床。院长妈妈被挡在门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瞬间围上去的白大褂,像一群忙碌的蚂蚁,簇拥着中间那一点微弱的苍白。各种管子、线缆重新缠绕上糖糖小小的身体,冰冷的仪器嗡鸣声取代了病房死寂的寒流,却带来另一种更机械、更无情的压迫感。
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手腕上胡乱包扎的纱布渗着血,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红印子。里面,医生指着监护仪激烈地说着什么,护士飞快地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糖糖毫无生气地躺着,像个被拆开又勉强拼回的破布娃娃,只有监护仪上那条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证明那盏小灯还未彻底熄灭。
“体征太弱了…随时可能…” 断断续续的词句从里面飘出来,像冰渣子扎进院长妈妈耳朵里。她闭上眼,消防通道里捶地的钝痛、戒指离体时刺骨的寒、糖糖青紫嘴唇的触感…所有尖锐的痛苦都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只有贴在玻璃上的掌心,还残留着一点点女儿脸颊上最后的冰冷。
监护仪的嗡鸣是深海唯一的声响。糖糖感觉自己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被万吨海水压得无法呼吸。好冷,比层流床还冷,比镜子里的雪娃娃还冷。她缩了缩,想抱住萤火娃娃,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口传来。
不是痛。是一种…又冷又闷的堵塞感。好像有人在她心窝里塞进了一大团湿透了的、冻僵的棉花。沉甸甸,凉飕飕,压得她喘不上气。这感觉好熟悉…就像以前“亮圈圈”发怒时,那股钻进心口的寒气,但这次,它不再一闪而过,而是牢牢地扎根在了那里,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她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安了家。
“呜…呜呜…”
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毫无征兆地在她心口响起!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首接响在她身体里面!像一只被抛弃在雪地里、冻坏了的小猫,蜷缩在她心脏旁边,发出绝望又委屈的悲鸣。
糖糖的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挣扎。她“看”不到,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心口里冰凉湿重的东西,正在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它。这哭声…和消防通道里院长妈妈崩溃的嚎哭,莫名地重叠在了一起。巨大的委屈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那个心口的“冰疙瘩”里涌出来,瞬间淹没了糖糖。
她好难过,难过得想跟着一起哭。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院长!林院长!” 护士的呼唤将院长妈妈从麻木的深渊里拽出来一点。她茫然地抬头,眼神空洞。
护士递过来一个密封的铅盒,沉甸甸的,冰冷刺骨。“您签个字…这是…从糖糖病房带出来的…那个东西。” 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医生说…先放铅盒里…隔离…”
院长妈妈的目光落在铅盒上。是它。那块灰扑扑的、吸干了女儿温暖、又差点冻死她的石头。恨意像毒蛇般窜起,她想把这盒子狠狠砸在地上,踩成粉末!
可最终,她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铅盒冰冷的表面。就在她指尖碰到的瞬间——
嗡!
铅盒内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高频的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着铅壁,想要破盒而出!盒体冰冷的外壳瞬间变得像烙铁一样烫手!
“啊!” 院长妈妈下意识缩回手,护士也吓得差点脱手。
震颤只持续了一两秒,便戛然而止。铅盒恢复了死寂和冰冷,仿佛刚才只是幻觉。但院长妈妈指尖残留的灼痛感和护士惊魂未定的眼神证明,那不是幻觉。
“它…它在里面也不安分…”护士的声音发颤。
院长妈妈的心猛地一沉。她猛地扭头,死死盯向ICU玻璃窗内糖糖的病床!
几乎在铅盒震颤的同时!
ICU内,连接糖糖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不同于警报的“嘀嘀嘀嘀!”声!声音短促而尖利!
“怎么回事?”主治医生立刻扑到屏幕前。
屏幕上,糖糖的心电波形图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规律但微弱的PQRST波群中间,极其突兀地插入了一个微小、尖锐、完全独立于正常心律的波形!这个波形尖锐得如同冰刺,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糖糖胸口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痉挛,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戳了一下!而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值,在这诡异波形出现的瞬间,就会猛地掉下去几个点!
“室性早搏?不对!形态完全不符!”医生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像是…双重起搏点?心脏里有两个东西在抢着发号施令?!”
护士指着糖糖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惊呼:“快看!”
只见糖糖苍白纤细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皮肤下隐隐浮现出几道极其浅淡、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纹路!那纹路如同冬日玻璃上的霜花,若隐若现,蜿蜒着指向她的心口。随着那个尖锐波形每一次出现,这冰霜般的纹路就似乎清晰一分!
院长妈妈在外面看得目眦欲裂!她听不到里面的讨论,但她看得见那突然乱跳的仪器,看得见医生凝重的脸色,看得见护士指向糖糖手腕的动作!更可怕的是,她看到病床上昏迷的糖糖,那苍白的小脸上,眉心极其痛苦地蹙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口型依稀是:
“…别…哭…”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院长妈妈全身!她猛地低头看向手中沉甸甸的铅盒,又猛地抬头看向糖糖心口的位置,一个让她血液都冻结的念头轰然炸开——
那个东西…那个哭着的、冰冷的“麻烦精”…它不在盒子里了!它…它在糖糖心口里!
铅盒的震颤,是它在里面徒劳的挣扎。而糖糖心口的异动、手腕的冰痕、唇语的“别哭”…都是它在糖糖身体里扎根、悲鸣、争夺控制权的铁证!
“糖糖…糖糖的心…” 院长妈妈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她以为摘掉了戒指就拔掉了毒瘤,却没想到,最深的寒毒,早己钻进了女儿的心房,正啃噬着她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