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设宴赏花,邀京中贵女入宫,沈知意自然在列。
清晨,沈知意换上一袭淡粉绣银丝山茶纹的衣裙,林氏亲自替她梳发,手指轻柔地将那支青玉山茶花簪别进发髻。
"卿卿今日真好看。"林氏笑着替她理了理衣襟,又往她腰间系了个小香囊,"里头放了安神的山茶干花,宫里头规矩多,若是乏了,悄悄闻一闻。"
沈知意抿唇一笑:"母亲当我是小孩子呢。"
林氏捏了捏她的脸:"在娘眼里,你永远都是。"
柳姨娘替她梳妆,在她眉心细细描了一朵半绽的山茶。
"姑娘今日定要惊艳全场。"柳姨娘笑着往她袖中塞了个小荷包,"里头是桂花糖,若是宴上饿了,偷偷含一颗。"
沈知意抿唇一笑:"姨娘你也当我是小孩子呢。"
柳姨娘还未答话,沈明烨大步跨进门来,手里拎着个食盒:"卿卿,路上吃!"
沈知意掀开一看,是刚蒸好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二哥,我是去宫宴,又不是去郊游。"
沈明烨理首气壮:"宫里的点心精致是精致,可哪能填饱肚子?"
沈砚书站在廊下,闻言轻笑:"二弟说得对。"他递过一本薄册,"太后喜山茶,这是《山茶花谱》,你路上翻翻,免得宴上有人问起。"
沈知意接过,指尖触到书页边缘的朱批——那是沈砚书的字迹,标注了各家贵女的喜好与忌讳。
她心头一暖,抬眸笑道:"大哥连这个都备好了?"
沈砚书推了推眼镜,温声道:"总不能让卿卿吃亏。"
沈尚书负手站在院中,见妻女出来,轻咳一声:"宫规森严,谨言慎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有人为难你们,回来告诉为父。"
沈知意眉眼弯弯:"父亲放心。"
沈明烨在一旁插嘴:"谁敢欺负卿卿,我明日就去兵部参他儿子!"
沈砚书淡淡瞥他一眼:"二弟,慎言。"
沈明烨撇嘴,转而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塞给沈知意:"拿着,防身用。"
沈知意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精致的银鞘小刀。
"……二哥,我是去赏花,不是去剿匪。"
沈明烨振振有词:"万一有人想摘你的花呢?"
林氏忍俊不禁,柳姨娘在一旁掩唇偷笑,就连一向严肃的沈尚书都嘴角微抽。
沈知意笑着将小刀收好,挽着母亲的手上了马车。
慈宁宫的鎏金宫门缓缓开启,十二名着淡粉宫装的侍女手持缠枝莲灯分立两侧。沈知意挽着母亲的手臂踏进宫门时,一阵裹挟着山茶清芬的暖风迎面拂来,吹得她鬓边碎发轻轻晃动。
"卿卿,看。"林氏轻捏女儿指尖。
沈知意抬眸,只见九曲回廊两侧摆满青瓷花缸,碗口大的白山茶在墨绿枝叶间灼灼绽放。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被透过琉璃瓦的阳光一照,宛如撒了把碎金。最奇的是每株花心都点着朱砂,远望如美人含丹。
"太后娘娘新得的滇南山茶。"引路女官笑着解释,"说是叫'雪塔',要用晨露兑朱砂水养着。"
正说着,前方传来珠帘晃动的脆响。主殿前的汉白玉月台上,十八扇嵌琉璃的云母屏风围出赏花区,屏风上镂空的山茶纹将阳光筛成满地花影。太后倚在紫檀雕花榻上,发间一支累丝金茶花簪随笑声轻颤。
"臣妇/臣女参见太后娘娘。"林氏带着沈知意行礼时,注意到月台东侧坐着几位华服妇人——承恩公夫人正用犀角梳子轻敲掌心,武安侯夫人手里的缂丝团扇停了摇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知意眉间那枚山茶花钿上。
那花钿着实精巧。用金粉勾勒出重瓣轮廓,花心嵌着米粒大的红宝石,随着她行礼的动作在额间流转光华。更妙的是花瓣边缘描着极细的银线,阳光一照便如晨露欲滴。
"快近前来。"太后招手的动作让腕间翡翠镯子滑落一寸,"这花钿画得妙,可是你自己描的?"
沈知意提着裙摆踏上月台,绣鞋尖从地毯山茶纹上轻轻掠过。她行礼时发间青玉簪的珍珠流苏纹丝不动,唯有眉心花钿随表情微漾:"回太后,是臣女用自制的胭脂所画。山茶花粉兑了玫瑰露,再添少许金箔。"
太后闻言倾身细看,忽然笑道:"哀家就说这颜色特别。去年滇南进贡的'醉胭脂',也是这般带着金光的红。"说着指向身侧空位,"坐这儿,给哀家说说怎么调的色。"
沈知意刚入座,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隔着两丈远的紫竹帘,萧景珩正执盏望来。他今日着了雨过天晴色的常服,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白玉山茶花佩随着举杯动作轻晃,竟与她发间的青玉簪是同样式样。
萧景珩坐在席间,手中折扇轻摇,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青玉山茶花簪上,唇角微扬。
宴至半酣,太后命人呈上一幅《山茶春意图》,笑问众人:"这画如何?"
众人望去,只见画上山茶簇拥,正是将军府的后花园。
——这是陆沉舟献给太后的寿礼。
萧景珩轻笑一声:"画工尚可,只是少了些神韵。"
太后饶有兴致地问:"哦?靖安王觉得缺了什么?"
萧景珩指尖轻点花瓣:"山茶花语'理想的爱',画中只见其形,未见其魂。"
席间贵女们掩唇轻笑——谁不知陆沉舟不擅丹青,这画怕是请人代笔的。
沈知意抬眸,正对上萧景珩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忽然起身,执起案上朱笔,在画中山茶花蕊处轻轻一点。
"王爷说得极是。"她声音清泠,"山茶傲雪而开,最忌浮华,这一笔,就当是臣女替未来夫君补上的心意。"
殿中霎时一静。
萧景珩眸光微深,手中茶盏无声裂开一道细纹。
太后抚掌大笑:"好!沈家丫头有胆识!"
陆沉舟站在武将队列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萧景珩垂眸看着茶盏上的裂痕,忽然轻笑:"沈姑娘果然……蕙质兰心。"
描金朱轮马车碾过宫道的青石板,车檐西角的鎏金铃铛叮咚作响。沈知意刚钻进车厢,就被母亲拽着手腕拉了过去。
"哎哟——"她猝不及防跌进软垫里,发间珠钗勾住了林氏袖口的金线牡丹纹。正要抬手去解,却被母亲捏住了脸颊。
"我们卿卿今日可了不得。"林氏拇指蹭过女儿眉心的花钿,蹭得指尖染了金粉,"当着太后的面,敢接靖安王的话茬?"
沈知意顺势歪倒在母亲膝头,像小时候耍赖般用额头去蹭她掌心:"母亲不怪我出风头?"说话时故意把山茶花钿蹭花了半边,金粉沾在鼻尖上。
"傻囡囡。"林氏抽出帕子给她擦脸,帕角绣的并蒂莲擦过她睫毛,"你父亲当年为拒先帝指婚,敢在金銮殿上撞柱子。"说着突然捏她耳垂,"不过那支青玉簪——"
"是陆小将军翻墙送的!"沈明烨的声音突然从车窗外炸响,吓得沈知意差点滚下坐榻。
竹帘一掀,她二哥正骑着枣红马贴车而行,枪杆上还挑着个油纸包:"栗子糕要不要?"
林氏笑骂:"没规矩!"却接过油纸包打开,挑块最酥的塞进女儿嘴里。
沈知意咬了一半,剩下半块被母亲自然接过吃掉,碎渣落在檀色马面裙上,像撒了几粒金屑。
车帘忽又被风吹开半角,沈知意瞥见官道两侧的山茶花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花枝在粉墙上摇曳,像在追着马车跑。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翻找袖袋:"太后赏的..."
"可是找这个?"林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锦囊,里头装着太后私下给的南海珠,"就知道你会弄丢。"说着把锦囊系回女儿腰间,手指在穗子上打了个复杂的平安结。
沈知意把头靠回母亲肩上,嗅着她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马车转过朱雀街,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纱帘,将母女交握的手映成暖红色,像两朵挨在一起的山茶。
萧景珩的账本上,悄然多了一行关于"山茶坊"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