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围着野狗尸体发愁的众人,此刻像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
和李水花几乎是扑回洞内,翻找出所有能盛水的器皿——豁口的粗陶碗、熏黑的瓦罐、干瘪的水囊,甚至几张相对完整的破布!
她们将这些容器飞快地摆放在洞口积雪最厚、最干净的地方。
张铁柱、大牛、栓子也顾不上躺着了,飞快地让开位置,让装雪的器具能够放在平整的岩石上。
拿碗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和珍惜。
洞内,处理了一半的野狗尸体被重新架了起来。
张全禄捡起掉落的柴刀,剁骨头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有力,仿佛在敲响新生的鼓点。
刘英蹲在即将燃起的篝火旁,小心地添着柴,火光映着她同样激动得通红的脸。
纪寻竹也默默拿起一个破碗,走到洞口一处干净的岩石旁,将碗小心的放在上面。
她感受着冰冷的雪触及指尖,带来刺骨的凉意,却让她心头一片滚烫。
鹅毛大雪,无声地覆盖着这绝望的山涧,也悄然覆盖了昨日的血腥和惊惶。
洞窟里,狗肉在瓦罐的清水中翻滚的咕嘟声,伴随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和孩子们因期待而发出的细碎笑声,交织成一曲荒年绝境里,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之乐章。
张全福依旧站在洞口最前方,像一尊披雪的守护神。
他那只独臂垂下,掌心紧握着一把冰冷纯净的雪,用力攥紧。
融化的雪水,顺着他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迅速增厚的洁白里。
洞窟深处,篝火努力燃烧着,驱散着从岩壁缝隙和洞口不断渗入的刺骨寒意。
但那点暖意,在洞外铺天盖地的白色死寂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张全福依旧像一尊沉默的哨塔,伫立在洞口内侧最前沿的位置。
他的背脊佝偻得更厉害了,那只独臂环抱在胸前,眼睛透过洞口岩石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纯白。
雪,还在下。
不是昨日初降时那种带着希望甘霖的鹅毛大雪,而是细密、无声、带着一种冷酷决绝的粉雪。
它们被凛冽的寒风卷着,打着旋儿,一层又一层,不知疲倦地覆盖在己经及踝深的积雪上。
视线所及,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令人绝望的白色。
枯树被压弯了腰,嶙峋的岩石变成了臃肿的雪包,干涸的山涧被彻底抹平,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模样。
空气冷得像是凝固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喷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睫毛和胡茬上凝成了细小的冰霜。
寂静,一种被厚厚积雪吸收了一切声音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洞口,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全福布满风霜的脸颊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
他眼中,昨日因获得水源和狗肉而燃起的狂喜早己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和一种被冰冷现实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石上敲击着,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哒哒声。
“爹…雪…还没停…”
张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张全福身后传来。
他也挤在缝隙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
张全福没有回头,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哼。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越积越厚的雪层,仿佛看到了去年那场吞噬了无数房屋和生命的恐怖雪灾。
冰冷的记忆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屋顶不堪重负的呻吟、绝望的哭喊、被冻得青紫僵硬的尸体…
那些景象,在这片不断加深的白色里,变得无比清晰。
洞内深处,余大石靠坐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能找到的所有破旧衣物和干草。
胸口的剧痛被洞窟里弥漫的阴寒放大了数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耳边不断传来的、张家众人压低声音的交谈。
“…这雪没个停歇的架势啊…”
“…去年也是这样,开头还高兴有水了,结果…”
“…房子塌的时候,王家那小子才六岁,就…”
“…冻死的比饿死的还多…”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余大石的心上。
他看不见外面,但那越积越厚的绝望氛围,那被刻意压低却依旧充满恐惧的议论,还有洞窟深处孩子们因寒冷而发出的细微抽噎,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洞外那幅末日般的景象。
去年村里的惨状,那被大雪活埋的邻居,冻死在柴房里的孤寡老人…
一幕幕惨烈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搭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干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纪寻竹跪坐在余锦佑身边的干草堆上,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温热的、飘着几点油星和土豆碎的肉汤。
她用小木勺舀起一点点汤汁,小心翼翼地凑近少年干裂苍白的唇边。
少年本能地吞咽着,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点微弱的活气。
但是纪寻竹的心,却一点都没有轻松。
己经第三天了。
余大石靠着灵液药糊和热汤的滋养,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虽然依旧无法起身,但说话中气足了些,眼神也清亮了。
可余锦佑…他胸前的爪伤在药糊下收口很快,深可见骨的撕裂处边缘甚至开始结出淡粉色的新痂,脉搏也一日比一日沉稳有力。
却偏偏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始终紧闭着双眼,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每一次喂汤,纪寻竹都屏住呼吸,期待着他能像父亲那样,突然睁开眼。
可每一次,都只有失望。
那沉重的、毫无生气的昏睡,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越来越重。
张家人虽然不说,但那些偷偷瞥过来的目光里,带着的同情和隐隐的不安,她都感觉得到。
连余锦安喂完爹爹,都会立刻跑过来,蹲在哥哥身边,小手一遍遍摸着他冰凉的手腕,小声地、一遍遍地喊:
“哥…哥你醒醒…肉汤可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