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咸阳的车队刚转过陈留县界的土坡,车帘就被颠簸的路面震得掀起一角。
透过缝隙我看见道边田地里杂乱无章的躺着枯草,偶尔有几个衣不蔽体的人在挖草根,手里的陶罐叮当乱响。
“停车。”我敲了敲车壁。
蒙恬翻身下马,手按剑柄戒备的巡视着西周。
八名亲卫呈扇形散开围在我马车周围,却见一个白发老头突然从沟里爬出来,怀里抱着个浑身流脓的孩子,踉跄着扑到马车前。
“救命啊!”老头膝盖砸在碎石上,溅起尘土,“大老爷救救俺们吧!”
我走下马车,看清老头脸上的血痕。
怀中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眼睛肿得只剩条缝,嘴唇干裂得渗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喘气声。
“怎么回事?”我刚要近前,蒙恬挡住我,自己走了过去。
蒙恬蹲下身,解下腰间水袋递过去。
老头接过水袋哆嗦着喂孩子喝了两口,由于喝的太急,大部分都被孩子给咳了出来。
老头见状,立马俯身舔着泥土上立刻干枯的水渍,仿佛这是琼浆玉液。
老头突然“扑通”磕头,额头在石板路上磕出闷响。
老头看了看我身边警备的戴甲士兵,又看了看身边魁梧的蒙恬。
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冯忠那狗官!”老头抹着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说要给陛下送寿粮,把俺们三茬粮食全抢光了!前天又带衙役搜家,连野菜饼都没留……”
他扒开孩子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上几道紫黑的鞭痕,“俺孙子喊饿,被他们拿荆条抽的……”
此刻,突然让我想起了明朝朱元璋的故事,不就因为苛政才的造反吗?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锣声。
十六个衙役押着辆木车过来,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吱呀怪响。
车上的麻袋装得半满,漏出的不是粮食,竟是掺着树叶的土疙瘩。
车后绑着五个青壮年,嘴里塞着破布,脖颈间渗着血——显然刚挨过打。
“让开让开!”前头的衙役头子挥着牛皮鞭,“冯大人的漕粮车,冲撞了砍头!”
带头的衙役看见了车队,脚步顿了顿,上下打量蒙恬的铠甲,“哪来的军爷?别挡道!”
蒙恬跨前半步,甲胄相撞发出清响:“我家公子问你,陈留县的百姓都饿死了,你们拉的什么漕粮?”
衙役头子眯起眼,见我虽衣着华贵,却没坐皇家规制的六龙车,心里犯起嘀咕。
他甩了甩鞭梢:“你管得着吗?这是给咸阳的贡粮!再啰嗦,连你一起抓去蹲大牢!”
我手指着麻袋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粟米……”衙役头子话音未落,蒙恬己拔刀挑开麻袋。
黄褐色的土疙瘩骨碌碌滚出来,混着几根枯黄的草茎。
周围百姓见状,突然有人哭出声:“那是俺们藏在地窖的土啊!冯忠说这叫‘金裹银’,能充粮食……”
对于一个来自现代人的思维,从未想过,盛如大秦,百姓生活尽如此艰苦。
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去把陈留县令叫来。”我转头对亲卫,“再打开粮仓,给百姓煮粥。”
衙役头子慌了神,往后退两步:“你、你是谁?敢动冯大人的粮仓……”
“蒙恬在此。”蒙恬声如洪钟,“还不快滚!”
衙役头子脸色煞白,连滚带爬跑了。
老头望向后方的蒙恬,浑浊的眼里泛起光芒:“您是……北边打匈奴的蒙将军?”他又看向我,“这位公子莫非是……”
我走到近前,按住老头的肩膀:“老人家别慌,今日我就在这里断这个案。”
“蒙恬,你安排后面车队继续向前,我们在这里断个案”
半个时辰后,陈留县令冯忠骑着骡子赶来,远远看见蒙恬的军旗,慌忙滚下骡背,跌得冠帽歪斜。
“下官不知上使驾到,死罪死罪!”冯忠八字胡随着说话不停蠕动,膝行到我面前,的肚子压得腰带吱吱作响,“这、这都是误会……”
“误会?”我微笑着踢了踢脚边的土疙瘩,“你拿黄土充漕粮,也是误会?”
冯忠额头沁出冷汗,偷瞄蒙恬的脸色:“实不相瞒,下官也是没法子……咸阳那边催粮催得紧,今年又遭蝗灾,实在凑不够数目……”
“咸阳谁催你?”我追问。
冯忠嘴唇发抖,偷瞥西周百姓,忽然拔高声音:“是、是胡亥皇子!他说陛下万寿,各郡县需多征三成‘祥瑞粮’,还说……”他突然哽住,目光游移。
“说什么?”蒙恬踏前一步,靴底碾碎土块。
冯忠猛地磕头:“胡亥皇子说,若有郡县敢抗命,便按‘通敌’论处!下官怕掉脑袋,才出此下策……”
人群中一个孩子突然哭着喊“爹爹”,指向车后被绑的青壮男子——其中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正是孩子的父亲。
“冯忠!你抢我家粮食时,说‘饿死百姓事小,误了皇子的祥瑞粮事大’!”汉子含着布,呜呜囔囔喊,“我媳妇就是被你逼得上吊的……”
冯忠脸色惨白,连连摆手:“你、你血口喷人!”
“我家大儿子也是为了给我们留一口吃的,多说一句话被冯忠活活打死的”见有人出头,老头也哭嚎道
我转身看向老头:“老人家,你可有证据?”
老头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块破布,上面用暗红血迹写着歪扭的字:“这是俺大儿子临死前写的……”
人群中,无数谩骂声,哭嚎声刺的我心脏生疼。
布片展开时,一股酸腐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蒙恬突然拔刀架在冯忠脖子上,刀刃划破他的油皮,渗出血珠。
“蒙将军!”冯忠尿了裤子,“下官愿交代!胡亥皇子还让下官……让下官暗中搜集扶苏公子的‘过失’,说将来……”
“住口!”我厉喝一声,环顾西周百姓——众人眼里既有期待又有恐惧。
我放缓语气:“乡亲们听着!今日本公子把话撂在这——闹灾不是你们的错,是那些狗官拿‘皇粮’当幌子喝你们的血!”
我扯开身上精美的服饰和腰带丢到荒土上“什么天家威严?没有你们种粮织布,哪来的朝堂金殿?往后谁再敢苛捐杂税,敢把赈灾粮塞自己腰包,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今天立个规矩:为官者当为百姓服务,再敢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我扒了他的皮充赈灾旗!”
“什么?当官者为百姓服务?”人群中震惊,不可思议的神情让大家僵在原地。
我一脚将冯忠踢向蒙恬:“将他和赵高那阉人一起关起来,押解上路。”
夜深———陈留县县衙———
“开仓啦”随着亲卫们大喊,搬出从陈留县私藏的精米熬成的两大锅粥。
我脱掉披风,亲自给百姓盛粥,轮到那个孩子时,他突然从袖中摸出块硬饼——那是他今早没吃完的口粮。
“吃吧。”我蹲下来,哽咽的说道,掰碎饼子泡在粥里,“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
孩子盯着饼子,突然哇地哭出来,扑进我怀中。
老头抹着泪说:“公子这般心肠,定是百姓的福分……要是陛下能听见俺们的苦……”
“以后会听见的。”我轻声说,“我会让天下再也没有苛政。”
蒙恬站在火把旁,看着我被百姓围住的身影。
“大秦有明君了”眼角的泪水在这个三尺大汉眼角掉落。
缓过神,他伸手按住剑柄,对身边亲卫低语:“传令下去,明日起加强戒备。胡亥若得知此事,怕是要狗急跳墙。”
五更天时,车队重新上路。百姓们跪在道边相送,那个孩子攥着扶苏给的饼子,追着马车跑了半里地。
“蒙将军,”我探出头问道,“你说父皇当年看见的百姓,也是这般模样吗?”
蒙恬沉默片刻,沉声道:“陛下扫六合时,百姓盼着太平。如今……”他没说完,手按在腰间诏书囊上——那里藏着秦始皇临终前“扶苏继位,大赦天下”的遗诏。
我望向咸阳方向,声音低沉:“等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废除‘祥瑞粮’,再免陈留县三年赋税。至于胡亥……”他握紧拳头,“他既把百姓当作草芥,就该知道,草芥聚起来,也能掀翻他的朝堂。”
蒙恬点头,马蹄踏碎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