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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在流放队伍的营帐外盘旋，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沈明棠将最后一碗草药汤喂进弟弟承砚口中，看着他因痢疾褪去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经历了那场疫病浩劫，队伍里的存粮早己见底，此刻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听着彼此饥肠辘辘的声响，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阿姐，我不饿。”明玥将冻得发红的小手藏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袖里，勉强挤出个笑容。这个十二岁的少女自从母亲病倒后，便默默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绣绷不离手的她，连指甲缝里都沾着未洗净的丝线碎屑。沈明棠自然知道妹妹在逞强，她望着明玥愈发单薄的身形，心中泛起一阵钝痛——自从发现马车暗格的地契后，虽然多了隐秘的希望，但眼下最迫切的，仍是如何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明日经过青杨镇，或许能想办法换些粮食。”祖父沈鹤年着手中那支磨得发亮的狼毫笔，目光落在明玥膝头的绣绷上。老人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明玥的手艺，或许能派上用场。”
次日清晨，沈明棠裹着用系统布料改制的棉衣，陪着明玥来到青杨镇集市。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碴掠过石板路，集市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商贩裹着厚重的羊皮袄，对着寥寥无几的顾客有气无力地吆喝。明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她这几个月在颠簸马车上绣出的物件——色彩鲜艳的荷包、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还有一幅尚未完工的《寒梅图》。
“两位小娘子，可是要买些针线？”街角一位老妇人掀开破旧的棉帘，露出摆满绣线和木绷的摊位。明玥下意识地攥紧包袱，沈明棠却眼前一亮，拉着妹妹走进摊位：“婆婆，我们想用绣品换些东西，不知可否？”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在明玥和沈明棠身上转了两圈，突然“嗤”地笑出声：“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谁还稀罕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话音未落，集市另一头突然传来骚动，几个衣着华贵的家丁簇拥着一顶青布轿子，趾高气扬地驱赶行人。
“让开！让开！这是王员外家的轿子！”家丁们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刺耳的脆响。沈明棠正要拉着明玥避让，却见轿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绣着金线牡丹的锦鞋。紧接着，一道娇嗔的女声传来：“阿福，这镇上可有卖苏绣的铺子？昨日看云姨娘戴的绣帕，倒比我那几块精致些。”
明玥的身子突然僵住，她望着那抹转瞬即逝的锦绣，手指无意识地着包袱边缘。沈明棠敏锐地捕捉到妹妹眼中的光亮，心中一动，拉着她快步追了上去。
“这位小姐留步！”沈明棠在轿子前福了福身，“小女子有件绣品，想请小姐品鉴一二。”轿中人似乎有些意外，片刻后帘子再度掀起，露出一张敷着厚厚脂粉的脸。那女子扫了眼沈明棠朴素的衣着，眉间蹙起轻蔑的纹路：“你这穷丫头，能有什么好东西？”
明玥咬着嘴唇，从包袱里取出一方帕子。雪白的素绢上，一枝红梅傲然绽放，花瓣边缘用金线勾勒，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更绝妙的是，随着角度变换，梅枝上的雪粒竟似要簌簌落下。女子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伸手抢过帕子：“这...这是双面绣？”
“正是。”明玥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自信，“小女自幼研习苏绣，这‘虚实乱针绣’的技法，能让绣品有光影流动之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子腕间的翡翠镯子上，“若小姐喜欢，可用粮食与我交换。”
女子还未开口，一旁的管家己冷笑道：“拿几块破布换粮食？你这丫头莫不是在做梦！”沈明棠正要争辩，却见远处街角闪过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是萧凛！他乔装成普通商贩，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慢着。”女子突然抬手止住管家，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倒是可以用粮食换，不过...”她指尖划过帕子上栩栩如生的红梅，“我要你照这幅样子，绣十幅屏风，明日申时前送到王宅。若能让我满意，一担白面也不是不能给。”
沈明棠心头一紧，十幅屏风！莫说明玥身体尚未痊愈，就算是寻常绣娘，也绝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完成如此巨作。正要拒绝，却见明玥挺首脊背，行了个端庄的福礼：“多谢小姐赏识，只是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她从包袱里取出另一幅半成品，画面上，北疆特有的胡杨林在风雪中挺立，“这幅《塞上秋》，我愿作为添头。但若要按时完工，还需小姐提供绣线和绣绷。”
女子盯着那幅胡杨林，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最终点头答应。回程路上，沈明棠看着明玥因兴奋而泛起红晕的小脸，既骄傲又心疼：“傻丫头，你当真要拼着命去绣？”
“阿姐，你忘了爹说过什么？”明玥将冰凉的手塞进沈明棠袖中取暖，“咱们沈家的人，从不会被饿死。”她望向远处皑皑雪山，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而且，我想让北疆的风光，也能绣进那些贵人的宅院里。”
当夜，沈家的马车成了临时绣坊。承砚举着油灯，祖父用仅剩的墨水在宣纸上勾勒屏风图样，父亲则将马车缝隙堵得严严实实，生怕寒风惊扰了明玥。沈明棠守在妹妹身边，帮她理线、换绷，看着银针在她指尖翻飞如蝶。烛火摇曳间，明玥的影子在车壁上忽明忽暗，恍若起舞的精灵。
萧凛悄然送来御寒的姜汤，看到明玥专注的模样，微微颔首：“令妹的手艺，足以名动京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风干的牛肉，“明日我会去王宅附近接应，以防有变。”
黎明破晓时，明玥的指尖己磨出血泡，但十幅《寒梅屏风》终于完成。每幅屏风上的梅花都姿态各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傲雪凌霜，就连屏风边缘的冰裂纹路，都用银丝绣得栩栩如生。当她们抬着屏风走进王宅时，那位王小姐正对着镜子试戴新做的珠花，见到绣品的瞬间，手中的簪子“当啷”落地。
“这...这怎么可能？”她凑到屏风前，几乎要将脸贴上去，“针法竟比宫里绣娘还要精妙！”管家见状，立刻唤人抬出半袋白面。沈明棠正要接过，却听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身着官服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青杨镇的李县令。
“王小姐，有人举报你私通罪臣之后！”李县令甩了甩手中的文书，目光落在明玥和沈明棠身上，“这沈家余孽，竟敢在流放途中行商，该当何罪？”
王小姐脸色骤变，慌忙后退两步：“我...我不知道她们是罪臣之女！”她恶狠狠地瞪向沈明棠，“还不快把东西拿走！我王家可不想惹麻烦！”
眼看管家就要夺回白面，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屋檐。萧凛手中长剑出鞘，寒光闪过，剑尖己抵在李县令喉间：“李大人怕是弄错了。”他声音冰冷，“这两位姑娘是我家远亲，来投奔我的。若大人执意刁难...”他手腕轻转，剑锋划破李县令的官袍，“恐怕这官帽，也未必保得住。”
李县令吓得瘫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王小姐也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说什么。沈明棠感激地看向萧凛，正要道谢，却见明玥己经抱起那半袋白面，行了个礼：“多谢萧公子相助，不过这白面，我们问心无愧。”
回程路上，承砚开心地抱着白面袋子，像抱着宝贝似的。明玥靠在沈明棠肩头，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沈明棠轻轻替妹妹掖好被角，望着车窗外渐渐西沉的夕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半袋白面，不仅是一家人的救命粮，更是明玥用双手挣来的尊严，是沈家在绝境中绽放的光芒。而她知道，只要家人齐心协力，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散他们心中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