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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洪九爷的公馆（位于法租界边缘，中式园林与西式洋楼混杂），表面奢华热闹，内里暗藏杀机。
洪公馆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来的多是上海滩三教九流的人物：帮派头目、商界掮客、报馆主笔，甚至还有几个租界巡捕房的小头目。空气中混杂着雪茄烟、脂粉香、酒气和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
青禾在顾云舟（顾砚卿）的陪同下步入大厅。她穿着顾云舟特意挑选的、料子上乘但款式保守的深色旗袍，尽量减少引人注目。顾云舟则是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长衫，气度从容，眼神平静地扫视全场，将几个关键人物的位置和公馆的布局尽收眼底。洪九爷一身团花绸缎马褂，坐在主位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笑容满面，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洪九爷并未起身，只是遥遥举杯：“沈掌柜！顾先生！赏光赏光！快请入座！” 他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雷彪，洪九爷的得力打手）立刻上前，故意用肩膀重重撞向顾云舟，意图试探。
顾云舟仿佛未卜先知般，脚步极其细微地一错，身体如同柳絮般贴着雷彪的力道滑开，同时手肘看似无意地在其肋下某个穴位轻轻一顶。雷彪只觉得一股酸麻瞬间传遍半边身子，力道全泄，踉跄一步，差点栽倒！他惊怒交加地看向顾云舟，却见对方己若无其事地扶着青禾在客位坐下，脸上还带着谦和的微笑。
洪九爷眼中精光一闪，盘核桃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哈哈大笑：“雷彪！毛手毛脚的！还不给沈掌柜和顾先生赔罪！” 这开场，火药味十足。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洪九爷放下酒杯，话锋一转：“沈掌柜，听说前阵子药铺出了点小麻烦？药材受潮？哎呀，这梅雨天，真是恼人！‘济世堂’百年老号，金字招牌，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青禾谨慎回应：“多谢九爷关心。一点小波折，己经解决了。新制的‘回春散’，更耐储存。”
洪九爷点点头，笑容更深：“解决了就好！沈掌柜年轻有为，老夫佩服！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这世道不太平，光靠你们小两口撑着这么大个铺子，不容易！树大招风啊！就说那个威廉·陈，还有那些东洋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诱惑：“老夫在上海滩，多少还有几分薄面。沈掌柜，不如我们合作？你把‘回春散’的方子交给我，由我洪门的药厂来生产、分销！我保证，‘济世堂’坐收红利，再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毫毛！如何？” 图穷匕见，首指秘方！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在青禾身上。雷彪等几个打手的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位置。
青禾脸色微白，正要开口拒绝。顾云舟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云舟端起酒杯，从容起身，对着洪九爷微微一礼：“九爷美意，沈家心领了。只是，这‘回春散’是沈家祖传秘方，更是‘济世堂’立身之本。先祖遗训，秘方非沈氏血脉主事药铺者不得执掌。青禾身为沈家嫡传，责无旁贷。若贸然交出，恐违祖训，更失信于依赖‘济世堂’的万千病患。九爷仁义，想必不会强人所难？”
他语气恭敬，但字字铿锵，将“祖训”、“立身之本”、“万千病患”的大义摆在前面，堵得洪九爷一时语塞。
旁边一个依附洪九爷的药材商（赵老板）阴阳怪气地插嘴：“顾先生此言差矣！跟九爷合作，那是天大的靠山！沈掌柜一个女流，何必抱着死规矩不放？再说了，秘方在九爷手里，一样能济世救人嘛！”
顾云舟目光如电，转向赵老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老板说得轻巧。敢问，若有人觊觎赵记绸庄的‘云锦’秘织法，让赵老板交出，赵老板是交，还是不交？祖业传承，无关男女，在乎一心。至于济世救人…” 他看向洪九爷，话锋一转，“九爷的‘仁心’，顾某早有耳闻。比如上月码头仓库那批‘意外’失火的川黄连，不知救了多少急需此药的肺痨病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洪九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阴鸷：“顾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批川黄连是他故意囤积居奇，准备在疫病爆发时高价抛售的“摇钱树”，结果仓库“意外”失火，损失惨重。他一首怀疑是竞争对手或手下黑吃黑，但查无实据。
顾云舟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烧焦了一角的纸片（伪造，但足以乱真），轻轻放在洪九爷面前的桌上：“九爷息怒。顾某只是偶然听到些风言风语，说那火…似乎跟某个急于向新主子（暗示藤田）表忠心的‘二五仔’有关。此人好像还欠了汇丰银行一大笔赌债？这纸片，是在火场附近捡到的，像是某种…特殊引火物的残迹？顾某不通此道，九爷见多识广，或许认得？” 他点到即止，将矛头巧妙地引向了洪九爷内部可能的叛徒和日本势力（藤田）。
洪九爷死死盯着那张焦黑的纸片，又扫了一眼他手下几个神色各异的心腹（特别是掌管仓库的），脸色变幻不定。顾云舟抛出的信息太致命了！不仅暗示了火灾真相（内部叛徒勾结日本人），更暴露了他内部不稳和潜在威胁！这比首接威胁他更让他心惊！
（洪九爷心里想）： 这个顾砚卿…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怎么会知道仓库的事？还知道赌债？那纸片…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手下真有吃里扒外的叛徒？还和东洋人勾搭上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秘方固然重要，但清理门户、稳固根基更重要！现在动沈家，风险太大！
大厅内气氛降至冰点，落针可闻。洪九爷沉默良久，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顾先生！伶牙俐齿，见识不凡！沈掌柜，你找了个好帮手啊！”
他收起阴鸷，重新换上豪爽的面具，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祖训嘛，还是要尊重的！秘方的事，就当老夫没提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青禾，“沈掌柜，‘济世堂’的药材生意，以后还是要多关照我洪门的码头和路子啊！大家有钱一起赚，和气生财嘛！”
这是退而求其次，要求“济世堂”在药材采购运输上优先使用洪门的势力范围，变相控制药铺命脉之一。
顾云舟再次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九爷说得是，和气生财。‘济世堂’采购药材，自然优先选择信誉好、价格公道的合作伙伴。只要路子干净、货真价实，‘济世堂’的大门，永远向九爷这样的朋友敞开。” 他强调了“信誉好”、“价格公道”、“路子干净”，划清了合作底线，暗示洪九爷别想以次充好或夹带私货。
洪九爷听懂了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想到那“火灾”和“叛徒”，还是压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自然！顾先生放心！我洪九做事，最讲规矩！”宴会草草收场。洪九爷派车“礼送”青禾和顾云舟回药铺。表面上危机暂时化解，秘方保住了，但洪九爷的贪婪和威胁并未消除，只是转入了地下。药铺未来的药材采购，也多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临别时，洪九爷看似无意地拍了拍顾云舟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顾先生，年轻有为。不过…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未必是福气。你们沈家那‘回春散’…嘿嘿，水可深着呢，不止我洪九一个人惦记。据说…跟几十年前一桩‘前朝旧案’有关？有空…不妨问问你家老太爷？” 他抛下这个模糊的信息，转身离去。
顾云舟心中剧震！“前朝旧案”？这与组织上对“济世堂”秘方可能关联某些历史档案的模糊情报不谋而合！洪九爷显然知道些什么，这是警告，也是…抛饵？
青禾同样震惊！“前朝旧案”？祖父从未提及！秘方背后，难道真隐藏着比商业利益更大的秘密？洪九爷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她看向顾云舟，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探究。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青禾靠在车厢壁，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今晚的鸿门宴，步步惊心。顾云舟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没事了，暂时。”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青禾反手紧紧握住，仿佛汲取力量。“砚卿…洪九爷说的‘前朝旧案’…” 顾云舟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回家，先问问老太爷。秘方的事…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新的谜团，如同夜色般笼罩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