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凝滞如铅,浓烈的血腥、草药与乙醚的刺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牛油蜡烛的火苗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圣母像幽蓝的微光与众人绝望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潮湿的石壁上。洪慧玲的身体在行军床上冰冷得如同大理石雕塑,唯有胸口那点随着圣母像光芒明灭而微弱起伏的弧度,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那尊冰冷的黑色玉石圣像,如同贪婪的吸血水蛭,紧紧吸附在她心口,幽蓝的光芒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在汲取她残存的生命力。
左腿的伤口在乙醚的强制压制下暂时停止了恐怖的蠕动,但灰败的色泽和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大腿根部蔓延,皮肤下隐约可见的幽蓝丝线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暴起。阿秀蜷缩在角落,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吴伯瘫坐在小凳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张志宏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布满血污的右手紧握着洪慧玲那只冰凉得吓人的左手。他的左手,则死死攥着那颗从油布密码包里取出、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红色蜡丸。龙岩的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混乱而濒临崩溃的脑海:“涅槃”…不足三成…唯一生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勒毙。不足三成的希望…看着慧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感受着她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那渺茫的希望更像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他颤抖着,用牙齿咬破蜡封,一股更加浓烈、类似硝石混合着某种奇异草木的辛辣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短暂压过了血腥和乙醚味。蜡丸内部,是一颗仅有黄豆大小、通体赤红、仿佛有火焰在其中流动的奇异药丸!
“慧玲…别怕…” 张志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哀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撬开洪慧玲冰冷干裂的唇,将那颗赤红的药丸小心地放入她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赤红色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液体。他连忙用温水小心地送服。
就在赤红药液滑入喉管的瞬间!
异变陡生!
洪慧玲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中!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更恐怖的是,她心口紧贴的圣母像,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欲盲!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带着诡异灼烧感的能量波动,如同狂暴的飓风,猛地从接触点爆发开来!
“嗡——!”
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离得最近的张志宏身上!他如同被巨锤击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在石壁上!吴伯和阿秀也被掀翻在地!
而洪慧玲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竟缓缓地、诡异地悬浮起来!离床面足有半尺!那尊圣母像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在她心口,幽蓝的光芒与一股从她体内迸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带着玉石温润感的白色光晕疯狂交织、撕扯、吞噬!她的皮肤下,那些蛰伏的幽蓝丝线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龙,瞬间暴起!疯狂地扭动、膨胀,在她灰败的左腿和迅速向躯干蔓延的皮肤下,勾勒出狰狞恐怖的、如同活物般的脉络!灰败的色泽如同瘟疫,正以惊人的速度侵蚀着她苍白的肌肤!
“玲姐!” 阿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反噬…大反噬…” 吴伯面无人色,绝望地喃喃。
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将张志宏吞噬!失败了!“涅槃”失败了!他不仅没能救回慧玲,反而加速了她的死亡!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悲嚎,不顾一切地扑向悬浮在空中、被蓝白光芒疯狂撕扯的爱人!他要扯下那该死的圣母像!哪怕同归于尽!
“别碰她!”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石室入口炸响!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石室那扇厚重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僧袍、身形枯瘦的老僧,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古井深潭,倒映着石室内疯狂闪烁的蓝白光芒,没有丝毫波澜。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九环锡杖,杖头在幽光下闪烁着暗沉的金属光泽。
老僧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悬浮的洪慧玲和那尊狂暴的圣母像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和…悲悯。
“大师…救救她!” 张志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力竭地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老僧没有回答。他一步踏入石室,枯瘦的身躯却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他无视那狂暴的能量波动,径首走到洪慧玲悬浮的身体下方。他缓缓抬起手中的九环锡杖,口中开始用一种极其古老、晦涩、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吟诵起来。那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混乱的能量场中!
随着他的吟诵,锡杖顶端的九个铜环无风自动,发出清脆而悠扬的、带着某种净化气息的环佩之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奇异地与老僧的吟诵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宏大而庄严的声浪,瞬间压过了圣母像发出的尖锐嗡鸣!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老僧枯瘦的左手结出一个极其繁复、仿佛莲花绽放般的佛印,猛地按向洪慧玲悬浮的身体下方!并非接触,而是隔空虚按!
“嗡嘛呢呗咪吽…(六字大明咒)”
一声清晰、低沉、如同黄钟大吕般的真言,从老僧口中吐出!
随着这声真言,一股柔和、温润、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乳白色光芒,猛地从老僧结印的掌心喷薄而出!光芒如同实质的流水,瞬间将悬浮的洪慧玲和那尊狂暴的圣母像笼罩其中!
幽蓝的光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尖锐的嘶鸣,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抵抗那乳白色的光流!洪慧玲皮肤下暴走的幽蓝丝线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剧烈地扭动、萎缩!她身体的痉挛奇迹般地停止了,悬浮的高度也缓缓下降。
蓝与白,毁灭与生机,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在狭小的石室内展开了无声而惨烈的拉锯!幽蓝的光芒如同负隅顽抗的凶兽,一次次冲击着乳白光流的束缚,而乳白的光流则如同坚韧的藤蔓,层层缠绕、渗透、净化。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臭氧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
老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口中的吟诵和手中的佛印却稳如磐石,九环锡杖的环佩之声越发清越激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抗中粘稠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在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充满不甘的尖锐嘶鸣后,圣母像胸口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彻底沉寂下去!变成了一块冰冷、毫无生气的黑色玉石!
笼罩洪慧玲的乳白色光流也随之缓缓收敛、消散。
她的身体轻轻地落回行军床上,不再悬浮。皮肤下那些狰狞的幽蓝丝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无踪!左腿伤口那恐怖的灰败色泽停止了蔓延,似乎也消退了一丝!最明显的变化是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不再带着那种令人心碎的窒息感!脸颊上那抹死气的灰白,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血色?
“玲姐…玲姐的呼吸…稳了!” 阿秀第一个发现,带着哭腔惊呼!
吴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指搭上洪慧玲的腕脉,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脉象…脉象回来了!虽然弱…但…但不再是死脉了!老天爷!佛祖显灵啊!”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张志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洪慧玲的脸颊。入手不再是那刺骨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平稳的脉搏,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张志宏挣扎着想向老僧行礼,巨大的激动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老僧缓缓收回佛印和锡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微微摇晃,显然消耗巨大。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低沉:“不必…此女…命不该绝…亦与…此物有缘…” 他的目光落在洪慧玲心口那尊己经彻底沉寂、如同普通黑玉的圣母像上,眼神深邃难明。
“大师…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张志宏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尊圣像。
老僧沉默片刻,缓缓道:“此非中土之物…乃极西…‘圣殿’流落之…‘心核’…承载…信仰…亦封印…原初之暗…凡躯触碰…必遭反噬…” 他看向洪慧玲,眼中带着一丝探究,“此女…灵性…特殊…竟能…短暂容纳…而不灭…奇哉…”
“圣殿”?“心核”?“原初之暗”?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天书,却让张志宏瞬间联想到龙岩电波中“零号项目”和“湮灭级”的警告!这鬼东西的来头,远超想象!
“那…那玲姐她…” 阿秀担忧地问。
“反噬…己暂时压制…但‘心核’之力…己与她…灵性纠缠…” 老僧的目光变得异常凝重,“外力…难除…需靠她自身…意志…化解…或…寻得…真正‘圣殿’之法…”
靠自身意志化解?张志宏的心再次揪紧。他看着洪慧玲依旧昏迷的苍白面容,巨大的担忧并未散去。
“大师…您…” 张志宏还想再问。
老僧却微微摇头,打断了他。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石室角落那个被张志宏遗忘的、染着“磐石”鲜血的油布密码包。“龙岩…所托…‘武夷’…可用了…”
“武夷”?联络网?张志宏猛地想起“磐石”临死前的嘱托!他立刻挣扎着爬过去,打开密码包。里面除了电台,果然还有一张折叠的、材质特殊的薄纸,上面画着极其复杂的、如同星图般的点和线,旁边标注着奇特的符号——正是启用“武夷”联络网的密钥和频率!
“此地…不宜久留…” 老僧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急迫,“‘心核’沉寂…其主…必有感应…追兵…将至…”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石室外,透过厚重的铁门和呼啸的风雨,隐约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含混的日语呼喝!是“浪人”的追兵!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带她走…去…‘云顶岩’…‘天心寺’…找…了尘…” 老僧急促地说出一个地名和一个法号,“言明…‘心核’在此…他…自会…庇护…”
说完,老僧不再停留。他深深看了一眼行军床上的洪慧玲和那尊沉寂的圣母像,转身,拄着九环锡杖,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石室外的狂风暴雨之中,只留下一句飘渺的偈语在众人耳边回荡:
“…业火焚身…涅槃非死…灵台方寸…自有菩提…”
“快!收拾东西!背起慧玲!走!” 张志宏当机立断,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将电台和密钥图塞进怀里。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尊沉寂的圣母像从洪慧玲心口取下,用布重新包好,紧紧绑在自己胸前。冰冷的触感依旧,却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
吴伯和阿秀立刻行动起来。吴伯用尽毕生所学,用找到的木板和布条,将洪慧玲受伤的左腿尽可能固定好。阿秀则迅速收拾起所剩无几的药品和食物。
张志宏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左臂和肩膀,极其小心地将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洪慧玲背起。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了血腥、绝望和奇迹的石室,看了一眼“磐石”牺牲的地方,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更加坚定的信念。
“走!” 他低吼一声,在吴伯和阿秀的搀扶下,背着洪慧玲,一步踏出石室,再次冲入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和更加凶险莫测的黑暗之中。胸前的圣母像紧贴着心脏,冰冷而沉寂。洪慧玲滚烫的额头紧贴着他的后颈,那平稳的呼吸,是他此刻唯一的灯塔。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云顶岩,天心寺,了尘大师…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而陈世荣的血债,“浪人”的追杀,圣母像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圣殿”之谜…如同层层叠叠的巨网,正悄然收紧。张志宏背着此生最重的牵挂,踏上了通往未知与救赎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踏在血与火铺就的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