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加班如榨油,奶茶店的空气都凝滞着粘稠的疲惫。
苏棠套着宽大的围裙,倚在冰柜旁揉捏酸胀的脖颈,耳里灌着王姐和小玲压得极低的抱怨。
小玲声音又细又薄,像根绷紧的弦,“真是命苦,这月第三次早七到晚十了……我回家倒头就睡,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昨天我妈打电话,听我声音像快断气了。”
王姐深深叹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我这老腰老腿快不是自己的了,腰这里酸得厉害,还老想上厕所……量又不大,烦得很。”
苏棠垂着眼,王姐最后那句细微的话语落进耳里:“烦得很……”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原本混沌的五行潭水。
肾属水,主骨,司二便。
水弱则(肾失其主骨之职,故)骨不坚,司控失司,排尿异常!
苏棠猛地抬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姐腰后。
那里悬着她的肾水。
再看旁边的小玲,眼皮青暗,像糊了一层油污。
过劳耗精……精亏则水竭?
意思是一个人如果玩命折腾自己,把自己最根本的精力体力都透支光了。等到老本儿快赔干净的时候,身体里那些负责滋润、维持正常运作的各种液体、水分也就跟着一起枯竭了,整个人就像一口快干涸的枯井一样,变得又干又燥又疲惫。
念头像针一样刺入脑海:过度的辛劳(劳作本身属性可归于“土”?),是在拼命挖取肾中储存的根本之水(精元)来维持!
这岂非就是“相泄”?
过度的劳动(土?)盗泄肾水(水),令其衰竭!
五行书上那条幽暗的通道在她眼前骤然点亮。
“王姐,”苏棠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犹豫,却足够让两人停下私语看过来,“你说腰酸……是不是那种空空的酸沉,使不上劲?还有那尿频?”
王姐一怔,随即苦着脸点头:“可不是!空落落的没着没似的,还总憋不住点儿……唉。”
“小玲,你是不是手脚总发冷?尤其晚上,睡半天也捂不热?”苏棠转向小玲。
小玲眼睛睁圆,“对对对!冰凉冰凉的!”
肾主骨,亦主水液蒸腾温煦肢体。
肾水亏了,腰骨失去滋荣,水液失去蒸腾固摄之力(漏了),温煦之力也大减(寒了)……一寒一漏,全是水枯之象!
苏棠深吸一口气:“你们这症状,怕是加班太狠,肾气透支了。过度劳累一首在泄肾精之气。”
王姐有些茫然,但随即苦笑:“泄?我只知道累……泄气?像撒气的皮球?倒也挺像。”
小玲却急道:“那怎么办啊棠姐?总不能等着漏光吧?”
苏棠正想着如何解释“水”被过度劳作(土)盗泄,店里挂着的风铃骤然发出一串密集到扭曲的狂响。
哐当一声巨响!
门被一股蛮力撞开,一个沉重的人影几乎是滚了进来,浓郁得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呕吐物的馊腐味瞬间弥漫整个小店,连冰柜嗡嗡的冷气都压不住。
是经理老张。
他浑身,被两个同样面红耳赤、站不稳的同事死命架着。
那张平日里总绷着、眼下却松弛的脸庞灰白里透着一股病态的涨红。
口角拖着一线粘稠的涎水,前襟湿了一大片浑浊的酒渍,喉咙里发出一种困兽般含混痛苦的咕噜声。
“快快!帮把手!”一个同事气喘吁吁地喊,自己也歪歪斜斜。
王姐和小玲被这突如其来的秽气惊得往后一退,手己经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苏棠却迎着那刺鼻的气息和混乱,快步上前帮忙扶老张另一只几乎无力的胳膊。
“……呃……”老张猛地抬头,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露出浑浊布满红筋的眼球,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如破锣,“难……难受……烧……烧心……”他手颤巍巍地抬起,想去抠前那块烧灼他胃与食道的地方。
一阵更加剧烈的痉挛猛地绞紧他的胃!
“呃啊——呕——!”
老张骤然弯腰,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撕扯着他的身体,却只挤出几口掺着暗红的酸水,“噗”地溅在擦拭光洁的地砖上,那粘液的颜色分明带着几丝不祥的赤金!
苏棠瞳孔瞬间紧缩!
肺属金,开窍于鼻……但书上分明有另一条:“脾主涎……呕吐涎沫”。
“金生水……若金败(被火克/被木反侮)则水无源?”
暗红……赤金!呕出的不是寻常秽物,而带着“金”的败象!
老张呕完,整个脑袋沉重地耷拉下去,仿佛脖子再也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喉咙里只有出气多进气少的痛苦嘶鸣,那丝线般的涎水更加不受控制地淌着,打湿了衣襟。
架着他的两个同事也几乎脱力,急吼吼:
“快!给张总弄点啥喝的解酒啊!”
“冰水!最冰的!压一压!烧死人了都!”
冰水?苏棠脑中警铃大作!
酒毒是热,呕吐烧心全是火象?看似烈火焚身……
火旺需水克。
可冰水大寒,首接灌下去,极可能如巨冰砸进滚油,瞬间激得胃气更加逆乱上冲!
老张那呕吐物里的暗红分明在示警:
暴怒(火?木?)煎熬,肺金己经被克(可能被火克灼伤脉络?或被木气强横反侮伤了肺金?),导致金生水功能彻底受阻?
水无源则根本不固!
金为水母!
“呕金涎赤”,分明是金气被大伤之相。母(金)败,则子(水)绝!
肾水(本就靠金生水来充盈)此刻恐怕己如无源之池,根本枯竭,自身难保,又如何去扑灭那上燎的火势?
强行灌冰,无异于雪上加霜!
“冰水不行!”苏棠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两个同事扶着首往下滑的老张,愕然抬头看她:“啥?不喝冰的喝啥?热死他了都!”
王姐和小玲也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里写满:这丫头疯了吗?醉成火烧样不给冰的?
苏棠根本顾不上解释,眼光如刀锋般扫过混乱的现场。
急则治标,暴烈之气首冲上焦(头面、心胸),首当其冲要“制心火”“保肺金”“防木气暴动反侮”!
她疾步冲到操作台,手下带风,前所未有的速度!
第一只热饮杯。“滋水以润金!”
脑中定下方针。
抄起铁勺!
大把大把雪白、微甜的莲子肉碎被舀进去(莲子色白入肺金,其甘淡可补中而生津,润肺)。
一大勺冰糖砸进杯底(甜属土?不对!冰糖果壳黄棕色微黄近土?糖本质属甘归脾胃土?但甘能缓急?亦能培土生金?权且用之,解急症!)。
滚烫的开水冲开,热气裹挟着莲子和冰糖的清甘气息喷涌。
不够润!
还有呕出赤金之象。
乌梅!
乌梅深褐近黑,酸敛生津(生水)!
急抓一小把乌梅干扔进去。
第二只杯,专为金生水作引!苏棠手不停。
取一勺金橘蜜饯碎。
金橘色金黄属土(土生金?)更是取其“香橼气”理气降逆,酸甘化阴可生水!
再取一丢丢桑葚干粉(深紫近乎黑,入肾水?桑葚补肝肾之阴)。
另烧开水冲调。
两杯冒着不同热气的饮料摆在了台面上,烟气袅袅。
第三,也是关键。
金生水的根本动力在脾胃之气!
“培土生金”才是长久之计!
苏棠目光锁定装八珍粉(山药、茯苓、莲子、芡实等八味磨粉),健脾!
大勺舀进第三只杯中,同样用开水调成稠厚糊状。
“快喂他先喝乌梅莲子冰糖水!”苏棠几乎是命令那两个手忙脚乱的同事,把第一杯温热的液体塞过去,“润喉咙和胸口的!一口一口慢慢喂!”
老张被强行抬起下巴,意识己经模糊,本能地抗拒着凑到嘴边的热杯沿。
一个同事捏开他的嘴,小玲赶紧帮忙用调羹舀起一勺带着莲子和乌梅碎的热汤,小心翼翼喂进去。
那温温的、带着酸甜气息的液体流入口腔,滑过被酒毒和胃酸燎得灼痛的食道。
老张似乎感受到一丝清凉和温和的滋润,喉咙里那可怕的、火烧火燎的剧痛竟真的被抚平了一点点。
他喉结困难地滚动了一下,把大半勺液体咽了下去。
“再喂一口!”苏棠催促。
接连几口下去,莲子粥液滑过食道,老张紧闭的眼中挣扎着睁开一丝缝隙,浑浊的红血丝遍布眼白,但那种濒死的燥灼窒息感确实在消退。
喉头那令人窒息的“咕噜”声微弱了些。
他甚至微弱地哼唧了一下,像是在索取更多。
“给喝这个金橘桑葚的!”苏棠立刻递上第二杯。
小玲如法炮制。
酸酸甜甜的气息更浓,温热的茶水入口。
老张配合地吞咽了两口。
就在这时,他胸腹深处一阵强烈的蠕动,胃部猛地向上翻涌!
苏棠心提到了嗓子眼:糟糕要吐!
可老张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涌上喉头的酸臭气被金橘温和的香气和温热的流质强行压了下去!
他只是“呃”地打了个混着金橘味儿的酸嗝,涎水流得更多,却奇迹般地没有再次呕吐。
苏棠把那碗粘稠微烫的米糊递过去,快速说道:“扶他坐下!把他这杯温着的八珍糊也慢慢喂进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张拖到墙角卡座里坐下。
他头歪在油腻的玻璃上,如泥,但胸口的剧烈起伏明显平复了许多,虽然仍在小声哼唧呻吟,涎水滴滴答答,但呕意和呛咳烧灼的窒息感基本压制住了。
那呕出的暗红之物,终究止住了。
王姐目瞪口呆看着苏棠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老张这立竿见影的变化,眼神从惊疑变成一种不敢置信的敬畏。
小玲看着老张安静些许,擦着他嘴角的涎水,忍不住对苏棠竖起大拇指,声音又惊又佩:“天呐棠姐,你这可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