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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临河镇中学那坑洼不平的旧操场上，气氛肃杀得如同战场。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暴雨的潮湿，更添了几分压抑。
县武装部部长王德彪，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笔挺的07式夏常服，肩章上的两杠三星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醒目。
他背着手，站在操场中央，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全场，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身后站着两名表情严肃的干事。镇党委书记李思远、镇长张为民、副书记李长河（李副书记）以及脸色苍白的郑鸿飞站在一侧。
操场边上，挤满了闻讯赶来的镇干部、村支书和看热闹的村民，老倔头陈满仓和他孙子陈铁柱，以及李副书记的妹妹妹夫带着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吴天宝，分列两边，泾渭分明。
“开始吧。” 王部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没有任何废话，“第一项，体能复核。标准：三千米，单杠引体向上，俯卧撑。郑鸿飞干事，记录！”
“是！” 郑鸿飞一个标准的立正，声音洪亮，压下心中的波澜，拿起记录板。
首先上场的是吴天宝。他穿着崭新的运动服和限量版球鞋，在母亲担忧的目光和姨父李长河隐含鼓励的注视下，站到了起跑线。
哨声一响，他冲了出去，速度尚可，但不到一圈（400米），呼吸就开始紊乱，步伐沉重，眼神飘忽。跑到第二圈，更是明显掉速，捂着肚子，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最终成绩：13分45秒，勉强及格线边缘。接下来的单杠，他龇牙咧嘴，拼尽全力，也只拉了5个（及格8个）。俯卧撑更是惨不忍睹，动作变形，勉强做了25个（及格40个）就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惹来围观人群一阵压抑的嗤笑。
轮到陈铁柱。这个榆树沟的后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背心、沾着泥点的解放鞋，沉默地站到起跑线。哨响！他像一头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窜出！
步伐沉稳有力，呼吸均匀深长，黝黑的皮肤下肌肉贲张。一圈、两圈…速度不减反增！泥泞的跑道在他脚下仿佛坦途。最后冲刺，他如离弦之箭，撞线！成绩：11分08秒！
优秀！单杠区，他像只灵活的猿猴，动作标准有力，一口气拉了15个！俯卧撑更是快如打桩，标准的50个做完，脸不红气不喘，额头上只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高下立判！操场边响起一片由衷的赞叹和掌声。老倔头陈满仓挺首了腰板，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李副书记和他妹妹妹夫的脸色，则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第二项，政治思想与文化基础问答。” 王部长面无表情地继续。
吴天宝磕磕巴巴，对“军队性质宗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基本常识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被问到“为什么当兵”时，支吾半天憋出一句：“锻炼身体…考军校…有前途…” 文化测试更是一塌糊涂，简单的数学题都算错。
陈铁柱则截然不同。他站得笔首，声音洪亮，回答条例清晰：“报告！军队是执行党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尽义务！”
虽然用词朴素，但字字铿锵。文化测试，题目是初中水平的数学应用题（涉及物资分配），他稍作思考，便给出了清晰正确的答案，还解释了思路。
复核进行到这里，结果似乎己毫无悬念。张为民镇长悄悄松了口气，看向郑鸿飞的目光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李思远书记则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李长河副书记的拳头在身侧暗暗攥紧。
就在王部长准备宣布结果时，李长河突然上前一步，脸上挤出笑容，对王部长低声说：“王部长，您看…天宝这孩子，可能是今天状态不好，有点紧张。他平时…其实挺机灵的。而且，他舅舅我在县里也认识几位首长，都说天宝是个好苗子，值得培养…您看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搬出县里的“首长”关系施压！
王德彪部长浓黑的眉毛猛地一挑，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李长河！整个操场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王部长！各位领导！” 一个嘶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倔头陈满仓，这个一辈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的老农，竟然颤巍巍地走到了操场中央，扑通一声，朝着王部长和郑鸿飞的方向，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铁柱！给部长磕头！” 老倔头嘶吼着，老泪纵横，“咱老陈家，八辈子贫农！没出过当兵的！就指望铁柱给国家扛枪，给祖宗争光！他够不够格，领导们都看着了！俺老汉没别的，就求个公道！求个…求个…”
他哽咽着，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重重地砸在湿冷的泥地上，“求个不靠关系，凭本事穿军装的公道！”
“爷！” 陈铁柱发出一声悲鸣，冲过去想扶起爷爷，却被老倔头死死按住。
这一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操场边一片哗然！张为民镇长眼圈瞬间红了。李思远书记神色动容。连李长河副书记都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郑鸿飞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和铁柱一起，硬是将老倔头搀扶起来。他挺首胸膛，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德彪部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王部长！临河镇武装部干事郑鸿飞，基于实地考察、档案审查和今日现场复核，综合评定：应征青年陈铁柱，政治合格、身体过硬、作风优良、志愿坚定，完全符合征兵条件，是部队需要的优秀兵员！我以军人的荣誉和武装干事的职责担保，推荐陈铁柱同志入伍！请部长定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德彪那张黝黑、刚毅的脸上。他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跪地磕头的老农（被扶起后仍在啜泣），扫过眼神倔强清亮的陈铁柱，扫过一脸油滑畏缩的吴天宝，扫过脸色灰败的李长河，最后，落在那个穿着旧军装、腰杆挺得笔首、眼神无畏无惧的年轻武装干事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操场上只剩下风吹过旗杆的猎猎声和老倔头压抑的呜咽。
终于，王德彪部长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宣布。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决定命运前的死寂！声音，来自郑鸿飞的口袋！
郑鸿飞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本不想理会，但那短信的预览标题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让他瞳孔骤缩！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紧急调令：郑鸿飞同志，接县委组织部通知，即刻停止武装部工作，调任镇党政办，协助李思远书记处理日常事务。收到回复。”
调令？！还是去党政办？协助李书记？在这个复核结果即将宣布的节骨眼上？！
郑鸿飞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猛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李思远书记。
李书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复杂地回望着他，带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凝重。
王德彪部长显然也注意到了郑鸿飞的异样和他瞬间变化的脸色。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即将出口的话顿住了。
操场上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和郑鸿飞骤变的脸色，再次变得诡谲莫测起来。
王部长的目光在郑鸿飞、李思远和李长河之间缓缓扫过，最终，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郑鸿飞干事，看来…你这临河镇武装部，是待不住了？那么，在你离开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向全场，“关于这个兵的名额，我这个武装部长，就替你做最后的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