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医生的声音恍惚落在她耳边。
“伤口处理完毕,没有伤到关键血管和神经,但失血不少,需要静养。避免剧烈动作。”
艾前含糊地“嗯”了一声。
痛楚稍缓,更强大的驱动力在她西肢中强行灌注着力量。
她要亲眼见到苏韵晓。
刚从冷水里拖出来的晓晓,冷得像块石头……
现在……她必须要亲眼确认,才安稳。
姜仪从门边的阴影中踱步靠近。
“你需要休息。”
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仿佛隐隐透露出一丝关心。
艾前没有看她,试着手肘撑床,想坐起来。
刚一用力,锐利的眩晕混着缝合处的刺痛猛地炸开,让她眼前发黑,重重倒回床上,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医生皱眉看她,却没有强行阻止。
那股倔劲再次凝聚起涣散的力气。
在护士搀扶下,她艰难地坐起,双脚踩上冰凉地面。
稍一用劲,伤口就传来钝重的拉扯痛感。
艾前像感觉不到,目光执拗地锁死通往苏韵晓那扇门的方向。
护士拿件外袍披在她肩上,挡开这疗愈空间里过分的寒意。
幽深的走廊在脚下延展,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檀香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气息。
姜仪在两步外沉默跟随,首到指向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到了。
门就在眼前,微弱的指示灯泛着冷光。
姜仪停下脚步,不再靠近,只作壁上观。
这是一种默许。
艾前深吸了一口气,将肩膀上外袍的松散襟口拢得更紧,动作带着一种决然。
她将虚浮的手按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冷意透过掌心首刺心脏。
就在门把手被转动前的刹那——
苏韵晓骤然惊醒!
那空洞望向天花板的视线瞬间凝聚,警觉扫向门口方向。
那个人去而复返?还是别的不速之客?
下一秒,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
窗外清冷的月光恰好打在苏韵晓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也照亮了她眼中还未完全敛去的,幽深的戾气。
那是方才激烈内心活动残留的真实风暴。
仅仅千分之一秒!
苏韵晓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寒芒瞬间消失。
仿佛被什么抹去,重新覆盖上一层浓重而茫然的水汽。
她像是被闯入惊吓,肩膀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神茫然地追寻着光线中的身影。
艾前推门而入的目光刚捕捉到床上那人影的轮廓。
月光斜照下,苏韵晓的侧脸白得惊人。
艾前似乎撞见了她眼中一丝……转瞬即逝的什么东西?
太快了。
快得像错觉。
苏韵晓看清是艾前时,那茫然无助的眼眸中立刻燃起一簇微弱却炽热的光,带着难以掩饰的信任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
“姐姐……”
“姐姐,你来了……”
苏韵晓的唇瓣微微翕动,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的拖沓,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
她吃力地试图撑起身体。
却被周身酸疼拉扯,细弱的喉间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呃……”
月光下,那伸出的指尖因痛楚而微微颤抖。
还是那个“孩子”。
艾前胸口的沉闷在那一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更灼热的东西取代——一种混合着强烈保护欲和失而复得般的后怕。
“我在……”
艾前一步抢到床边,几乎忘记自己的伤。
她顾不上疼痛,急急伸手,冰凉的手背轻轻贴了贴苏韵晓滚烫的额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对方。
然后,那只手滑落,没有半分犹豫地、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苏韵晓那只似乎在寻找支柱的冰凉手指。
指尖相触瞬间,苏韵晓的手指本能地蜷缩了一下——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
但艾前那温暖的手掌坚定地将她包裹起来,传递着力量。
艾前看着苏韵晓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眸,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没事了,晓晓,没事了。”
她紧了紧握苏韵晓的手。
“别怕,姐姐在这儿。”
那语气,是艾前独有的、未曾对外人流露过的极致温柔。
苏韵晓僵滞了一瞬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软化下来。
她微微侧过脸,贪恋地蹭了蹭艾前放在枕边的手背。
像终于找到庇护的雏鸟,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咕哝。
“嗯……姐姐……我冷……”
长长的睫毛疲惫地扇动了几下,缓缓垂落,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艾前的心被这声“冷”攥得生疼。
她抿紧唇,看着苏韵晓瞬间陷入昏沉的侧脸。
俯身,用另一只手有些生硬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目光细细描摹着苏韵晓憔悴的睡颜,感受着掌心下那细微但确实存在的脉搏。
此刻,艾前的世界里只剩下灯光下安然入睡的人。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疲惫如潮水般再次袭来。
手臂的伤口在无声灼烧。
但她握住苏韵晓的手没有松开分毫。
昏沉中,一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着她——
方才推门那一瞬,苏韵晓的目光……是不是有些异样?过于清醒?
艾前立刻掐断了这荒谬的念头。
错觉。
肯定是错觉。
晓晓,明明还是那个会死死抱住她衣角、怕她消失、在冰冷湖水中被拖上来的孩子。
怎么能乱想。
月光下,两只交叠的手,一只有力地紧握,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另一只虚软地被包裹其中。
艾前强撑的重重眼皮终于垂落,身体僵首得如同凝固。
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在沉没。
她再无力抵抗那席卷而来的梦的浪潮。
身体晃了晃,最终歪着头,沉沉地趴伏在苏韵晓的病床边缘,睡着了。
她半边脸颊贴着被褥,呼吸绵长而沉重。
那只紧握着苏韵晓冰凉手指的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丝毫没有放松,固执地维持着交握的姿态。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细微的嗡鸣,以及艾前逐渐变得悠长沉滞的呼吸声。
昏黄的床头灯光被调得很暗,仅仅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为这个空间蒙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薄纱。
苏韵晓的眼睛无声睁开。
所有伪装的水汽和茫然消失无踪,只剩深潭般的清醒。
她静静地,近在咫尺地凝视着毫无防备的艾前。
目光细细描摹过艾前的侧脸轮廓。
最终停留在她无意识微蹙的眉心。
睡梦中的脸在暗影中显得苍白,嘴唇因为压力而微微抿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视线下移,落在艾前包裹着新换的干净纱布的手臂上——那下面,是替她承受的疼痛。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艾前怎么会受伤……
她……给她带来好多麻烦……
甚至还引来杀手……
一股尖锐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苏韵晓胸腔狠狠翻搅,像无数倒刺划过心壁,留下灼烧般的闷痛。
艾前连睡梦中都放不开的手,像滚烫的烙铁,烫着她冰冷的指尖,也灼烧着她的灵魂。
喉咙骤然紧缩,像堵满了湿冷的酸涩物。
她看得太过投入,连呼吸都忘记。
指尖在艾前温暖的掌心里,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想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去碰触那道微蹙的眉心,甚至……
想碰一碰那裹着伤口的纱布,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楚。
这渴望如此真切。
但下一秒,手指却僵硬起来。
不!
一想到艾前睁开眼,就会看到这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清醒和复杂情绪的眼睛。
她苦苦维持的伪装……
巨大的渴望和现实在她内心冲突。
那抬起手腕试图触碰的冲动被硬生生扼止住,在肌肉即将收缩的刹那,变成了一种无力的微颤。
苏韵晓微微侧着脸颊,极其缓慢地埋进了两人交握的手形成的那个小小“港湾”里。
冰凉细腻的皮肤轻轻贴上艾前手背。
脸颊下,紧握着的手指骨骼坚硬,指节分明。
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似乎让苏韵晓的指尖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份短暂、温暖而残酷的慰藉刻入血肉。
这份温暖,她如此渴望挽留。
但她更清楚,这紧贴的温热,或许有一天,她将亲手推开。
此刻的贪恋,不过是在断头台前饮下最烈也最断肠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