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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债主的头颅，魔鬼的契约
帅帐之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
帐外是黄金与烈酒点燃的狂欢海洋，帐内却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拉长，如同挣扎的鬼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吕不韦那张因极致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上，以及他手中那封沾着点点褐斑的信纸上。
“赎金？”秦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敲开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不，大单于。”吕不韦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将信纸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件绝世的艺术品，“比黄金，更有价值！”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揭晓了谜底。
“来信的，是汉军俘虏中一个叫李狗蛋的百夫长，他家在汉朝上谷郡，世代贫农。据我们的人查访，他家三代人，都被当地一个姓王的豪绅用高利贷盘剥，田产被占，妹妹被抢去做了小妾，老父亲活活气死。别说赎金，他们连明天的米都快没了。”
吕不韦顿了顿，享受着众人脸上的惊愕。
“于是，我派去的‘催收员’，就自作主张，跟李狗蛋的家人，做了个小小的交易。”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他告诉李家，只要他们能想办法，杀了那个王豪绅，夺了他的家财。那么，李狗蛋的赎金，我们不仅分文不取，帝国甚至可以暗中扶持他们，成为上谷郡新的‘王’！”
“他们……成功了。”吕不韦的笑容灿烂得如同魔鬼，“所以，他们送来的不是黄金，而是他们缴纳的第一笔‘投名状’。”
他将信纸旁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盒推到桌案中央，缓缓打开。
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赫然在目。
那人头上华贵的发冠歪在一边，圆睁的双眼里，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
“魔道！此乃魔道！”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荀彧猛地拍案而起！他那张清瘦儒雅的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指着吕不韦的鼻子，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厌恶。
“教唆汉民自相残杀，挑动内乱，以人头为货！我等乃是开创帝国基业，行的是王霸之道，岂能与此等阴诡之术为伍？此举与盗匪何异？不！比盗匪更加不堪！这是在败坏我帝国的根基，是自绝于天下，取死之道！”
荀彧字字泣血，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自己坚守一生的信念，被泼上了一盆最肮脏的污血。
“取死之道？”吕不韦不怒反笑，他绕过桌案，逼视着荀彧，眼神锐利如刀，“荀令君，你错了！这，才是真正的‘金道’！是釜底抽薪，挖敌根基的无上妙法！”
“我们卖的，不再是俘虏的性命！我们卖的是‘希望’！是‘复仇’！是让那些被压迫、被盘剥的汉朝底层，看到一个可以掀翻旧世界，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黄金有价，可希望无价！当帝国成为汉朝所有内部矛盾的最终仲裁者，成为所有野心家和复仇者的幕后黑手时，我们得到的，将是比黄金更有价值的东西——情报、人力、以及一个从内部开始腐烂、崩溃的敌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一旁的克烈听得是热血沸腾，他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吼道：“俺听不懂什么王道魔道的，但俺觉得这法子带劲！比两军对垒砍人还带劲！”
屠格和阿史那·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的光芒。这种兵不血刃，却能搅得敌人天翻地覆的计谋，正对他们这些老狐狸的胃口。
段干木等老成持重的臣子，则忧心忡忡，觉得此举太过阴损，有伤天和。
帐内，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如同水火，发生了最根本的碰撞。
就在此时，秦屿缓缓开口：“把那个李狗蛋，带上来。”
片刻后，一个身材瘦小，脸上带着麻木与绝望的汉军百夫长，被带了进来。他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秦屿没有多言，只是让吕不韦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当听到“王豪绅己死”时，李狗蛋猛地抬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当听到“家产尽归你家”时，他的嘴唇开始哆嗦。当听到“你自由了”时，这个在战场上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汉子，再也绷不住了。
“哇——”的一声，他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是跪着，而是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用额头奋力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恩公！您不是魔鬼！您是俺们的再生父母！是天神下凡啊！”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哭喊着，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压抑了三代人的血泪，在这一刻的轰然爆发。
这一幕，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荀彧的心上。
他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李狗蛋，看着他那血淋淋的现实，再回想自己口中的“王道仁义”、“帝国信誉”，突然觉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他所坚守的堂皇大道，在这些挣扎于最底层的蝼蚁面前，是否只是一句可笑的空谈？
荀彧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他一生引以为傲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李狗蛋的案例，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涟 ?。
此例一开，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数类似的“合作请求”，通过吕不韦建立的秘密渠道，雪片般地飞了进来。
有的地方豪族，愿意献上政敌的头颅，只为吞并其家产。
有的边境小吏，愿意献上附近粮仓的布防图，只为换取一个更高的官位。
甚至有绝望的父亲，愿意献上自己貌美的妻女，只为换回被俘的独子一条活路……
人性中最阴暗、最赤裸的欲望，被吕不韦的“魔鬼契约”，彻底释放了出来。
他趁热打铁，兴奋地呈上了一份更加疯狂的计划——《以人易物，以债换命章程》。
那上面，将暗杀、劫掠、情报、甚至是策反，都分门别类，明码标价。一颗县令的头颅值多少钱，一座粮仓的情报值多少物资，一个校尉的忠诚又该如何换算……
他俨然要把这赎金生意，变成一个渗透、操控、并最终搅乱整个大汉王朝的巨大地下交易网络！
“够了。”
秦屿看着那份足以让魔鬼都脸红的计划书，终于开口。
他否决了这份过于露骨的章程，却也没有完全采纳荀彧的建议。
“即日起，成立‘对汉事务司’。”秦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由吕不韦任司长，全权负责。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荀彧身上，“所有非金钱交易的行动方案，必须由荀令君副署，加盖你的私印，否则，一律无效。”
什么？！
吕不韦脸上的狂喜僵住了。
荀彧也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屿。
这……这是强行将他和吕不韦，将魔鬼与天使，用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秦屿要的，不是纯粹的王道，也不是彻底的魔道。他要的是一匹套上了缰绳的魔鬼，在王道的鞭策下，为帝国开疆拓土！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急匆匆地走进帐内，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最高等级密信，递到了吕不韦手上。
吕不韦拆开信，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窒。
他抬起头，看向秦屿，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的兴奋。
“大单于，大生意……真正的大生意来了。”
“汉朝，河间王府。他们……不打算赎回自己的嫡子刘非了。”
“他们开出了一个足以买下十座城池的天价，外加河间郡未来十年一半的税赋……”
吕不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条件。
“……只为买另一名俘虏的项上人头。”
“那名俘虏，是当朝大将军卫青的外甥，冠军侯霍去病的……亲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