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辰时初,阳光尚未全出,凤政堂外己人声涌动。
这是凤策设堂以来,首次举办“策人日”。
无籍、无荐、无门第的女子,只需持一纸书愿,即可入堂落笔。
不为录取,不为评优,只为一策之声——归于己手。
苏轻语站在堂前,看着晨风中走来的她们。
有人衣着朴素,鞋边带泥;
有人身披织麻,自乡村远来;
有人步履轻颤,却眼神清亮。
她们携带的不止是纸与笔,还有藏了多年、从未开口的志愿。
而今日,策堂的门为她们而开。
第一位入堂者,是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妇。
她颤颤地执笔落座,纸未铺平,眼中却含着泪。
她轻声道:
“我年轻时写过一策,藏在柴房后面,从来没交出去。”
“今日想补交一张。”
苏轻语走到她身边,轻轻扶正那页纸,道:
“今日此堂,为你而设。”
“你的字,我替你收。”
随后,一名衣着破旧的小女童走进堂内,身后跟着父亲。
她攥着一页折皱的小纸,低声问:
“我字写得不好……也可以吗?”
苏轻语半蹲下来,摸了摸她头发:
“你愿写,那就最好。”
“愿你写下第一策时,知道你自己的志,是重要的。”
不到一个时辰,堂内百席满坐。
策人之日,不设题、不设评,女子们自选自写,所问之志五花八门:
“如何让城中夜市有女子摊位?”
“婚书之中可否记才志,不止家事?”
“策堂之外,可否设女学书堂?”
每一页,皆是真实之问。
每一笔,皆是她们第一次被允许说话的声音。
沈怀文站在堂外,与储君并肩。
他轻声感叹:
“从前我们评策三月,百篇难得真一策。”
“今日不过半日,这堂内处处是真。”
萧御辰微笑道:
“策风不在堂上,在人心。”
“她们愿说,便是凤策之始。”
而在堂后石墙之上,苏轻语命人设立“策墙一隅”。
将今日所收策文,悉数拓印挂墙,题名曰:
“无名百志。”
她亲笔写下一行:
“愿你们来日再写时,不再自称无名。”
同日晚间,策启院主录洛锦弦回堂,手中携七策真笔比对卷。
“策伪案”初审己得结果:
七策虽笔迹相似,然经三位书判、两位笔录官对比,确非一人之笔,而为一名策馆教习所授统一笔法所致。
即是说——并无伪笔,皆为真策。
凤后翻看卷宗,眼底神色不动,只低声问:
“那人,可愿为自己教的字道歉?”
洛锦弦轻轻笑了笑:
“她说,教她们写得像一点,是想让她们不那么容易被识破出身。”
苏轻语握着那一页纸,半晌无言。
她想起那位老妇曾说:
“我年少时写策,字太碎,连抄卷官都摇头。”
她再看眼前七策,每一笔字工整端正,如同习字十年之功。
她轻声道:
“她教得很好。”
她将此案正名入册,并在末尾题注:
“字若成一,不因伪而疑。”
“教者之心,志也。”
“她们不是伪,是太努力,才写得相似。”
当夜,长春殿前,凤后与储君并坐于灯下。
灯火柔暖,映照书案上最后一页策志铭文。
她提笔落下:
“凤策设堂,不为择优。”
“是为你——哪怕只此一生写下一纸之志。”
她放下笔,轻声:
“这一卷,可封。”
储君看着她侧影,轻声回应:
“封的是策章。”
“开的是世人心志。”
他们一同将此卷收入“凤策灯火誓卷”之后页,并命工匠于志碑堂设“志墙铭文”,于百灯之后,永刻百名策人之声。
六月将尽,凤策堂下,终于迎来第一场自下而上的策风。
这不是一场轰烈的变革,却是一片柔光。
从她们手中拿起的第一支笔开始,凤策便不再只是宫堂之事,而真正,落入人间。
(第九十九章·完)